阿哲的指甲几乎掐进掌心。
他蹲在设备堆里,盯着墙角那个拇指大小的摄像头,红灯像只诡异的眼睛,在潮湿的地下室里一明一暗——水汽从水泥地缝里渗出,黏腻地贴上他的裤脚,凉意顺着小腿爬升。
空气里弥漫着霉斑与金属锈蚀的腥气,每一次呼吸都像吞下一口陈年的沉默。
三天前林昭昭说“密室该透透气了”,他就该想到——有人等不及要往这透气的缝里塞刀片。
“昭姐!”他扯着嗓子喊,声音撞在水泥墙上又弹回来,耳膜嗡嗡作响,仿佛整座密室都在回音中颤抖。
二楼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林昭昭披着件褪色的针织衫冲下来,发梢还沾着刚煮的姜茶香气,那点暖意混着湿冷的空气钻进鼻腔。
她弯腰时,后颈那道淡粉色的疤晃了晃——十四岁替奶奶挡醉汉时留下的旧伤,这么多年,倒比某些人的心还结实。
指尖抚过摄像头外壳,金属凉意顺着指腹往上爬,像一条蛇悄然游入血脉。
“谁装的?”
阿哲喉结动了动,把“可能是许蔓的人”咽回去,舌尖泛起铁锈味。
林昭昭已经掏出手机,镜头对准摄像头的品牌标识:“查这个型号,圈定近三个月进过密室的生面孔。”她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钢丝,每一个字都带着寒霜,“另外,调监控——从上次大扫除开始。”
手机在此时震动。
她低头,微信弹出沈巍的消息:“热搜要爆了,你自己看。”
她没立刻点开。
而是望着墙上斑驳的水渍——那是去年梅雨季漏的,当时阿哲急得要砸墙,她却蹲在地上画了朵蘑菇。
现在蘑菇还在,只是多了道摄像头投下的阴影,像命运悄悄打下的补丁。
片刻后,她点进微博。
“你撕的不是纸是剧本”正挂在第一,话题页里挤着上百万条转发,评论区翻涌如海。
最顶的那条是网友录的密室直播切片:李姐撕碎“邓伦装抑郁”的纸页时,天平上升的慢镜头被做成动态图,配文:“原来我们才是拿着剧本的提线木偶。”画面里纸屑纷飞,像一场迟来的雪,落进无数双睁大的眼睛。
“叮——”又一条消息进来,是老苏的语音。
她划开,语音断续了几秒,像是从走廊角落偷偷录下的:“……心理学会闭门会刚结束,我把镜像密室的行为数据分析投影了。他们说你在操控?可那些撕碎的纸,是玩家自己抽的;那些眼泪,是玩家自己掉的。”
老教授的声音带着压抑的激动,“我告诉所有人——林昭昭没造心,她只是把蒙在人心上的布,撕了。”
阿哲凑过来看手机,屏幕光映得他眼眶发红:“昭姐,你看评论区。”
林昭昭滑动页面,一条热评刺进眼睛:“我昨天骂她是巫婆,今天翻出十年前逼女儿学钢琴的视频。原来最会精神操控的,是我自己。”
她喉咙发紧,突然想起李姐离开时额头抵地的模样,想起小宇把碎纸片放进投递箱时,指腹上的血珠滴在“我不快乐,但我是真的”那句歪扭字迹上——那滴血温热、微咸,曾蹭过她的指尖,如今在记忆里重新滚烫。
手机再次震动,是小唐的电话:“监管那边批了,王处长说‘用网暴者审判反网暴者,程序本身就违法’。许蔓搞的那个公众听证,作废了。”他顿了顿,“昭昭,你赢了。”
林昭昭没说话。
外面忽地响起雷声,一道闪电掠过窗棂,照亮了她掌中未干的血迹。
几公里外,星轨文化顶楼会议室。
雨水拍打着玻璃,赵倩的工位灯还亮着。
助理蹲在角落扫碎瓷片,忽然僵住——那抹职业套装的背影,手指正在键盘上翻飞,私人U盘插在电脑上,蓝光一闪一闪,像暗夜里不肯闭合的眼睛。
她拷贝完最后一段录音,点击发送,收件人是沈巍、小唐、老苏的邮箱。
屏幕蓝光映得她眼尾细纹清晰,像道裂开的缝。
“赵总,许总让您——”
“出去。”赵倩头也不回。
助理缩了缩脖子,关门时瞥见她删掉发送记录,对着黑屏轻声说:“我女儿昨天问我,‘妈妈为什么从来不对我笑?’我才想起,上次抱她还是她摔破膝盖时。”
她摸出包里的全家福,照片上的小女孩正踮脚亲她脸颊,“这次,换我撕剧本。”
与此同时,《密室大逃脱》节目组资料室。
周导助理抱着一摞文件猫在档案架后,手机闪光灯调成最低亮度。
他翻到第三年的“艺人合作协议”,指尖停在签名处——那个潦草的名字,是他自己的笔迹。
“情绪管理建议书”几个字刺得他瞳孔收缩,每一份都夹着青山疗养院的评分表,“微笑时长≥8小时\/日”“愤怒指数≤20%”的红笔批注刺眼得像血。
“咔嗒。”
他手一抖,文件掉在地上。
抬头时,墙上的挂钟指向十二点。
他突然想起密室里那架天平,想起林昭昭说“我是来照镜子的”时,自己藏在角落的录音笔里,许蔓的声音还在循环:“告诉观众,林昭昭才是心理操控者。”
“去他妈的KpI。”他蹲下身,把文件一张张拍进手机,附言发进“见证者档案库”:“我们不是不知情,我们是装睡。”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资料室的顶灯闪了闪,像有人轻轻揉了揉眼睛。
回到密室,林昭昭摸出兜里的U盘——那是赵倩清晨五点悄悄塞进她信箱的,信封边缘还带着露水的潮气。
此刻U盘在掌心发烫,她插进取证专用的笔记本电脑,三段录音依次响起:
“买通三个心理学专家,明天必须发声明说‘林昭昭使用群体暗示技术’。”——许蔓的声音。
“那家小媒体不是要采访?告诉他们,再敢发密室相关报道,星轨的广告全撤。”——许蔓的声音。
“让水军把‘精神操控’词条顶上热搜,要带‘细思极恐’的tag。”——许蔓的声音。
阿哲的拳头“咚”地砸在设备架上:“这女人——”
“别急。”林昭昭按下暂停键,目光落在第三段录音的时间戳上:“镜像密室开赛前48小时。”
她调出自己的设计日志,翻到那天的记录:“许蔓要求增加‘道德审判区’,说‘观众就爱看撕逼’。”笔锋突然顿住,“原来她要的不是真实,是更可控的表演。”
她望向监控屏,阿哲已切到娱乐频道。
许蔓正站在星轨文化的直播厅里,耳麦线勒得耳垂发红:“所谓‘镜像审判’,不过是精心设计的心理陷阱!林昭昭利用密室环境对参与者进行暗示——”她的指甲抠进桌沿,话音未落,直播间突然黑屏。
林昭昭笑了。
昭心密室的“记忆回廊”里,烛火摇曳,光影在墙上爬行如活物。
她往展板上贴新的纸页。
李姐的字歪歪扭扭:“我儿子今天哭了,我没骂他。他抱着我喊‘妈妈最好了’,原来眼泪比笑甜。”
小宇的字迹带着年轻的力道:“明天,我想试试不打卡。”
她摸着这些纸页,指尖碰到小宇那滴混着血的泪——那触感粗糙而温热,像一块凝固的勇气。
她想起他撕碎笔记本时,指腹被纸边划破的样子,血珠渗出,滴在纸上,像一颗不肯闭上的眼睛。
陌生号码发来一条消息,只有一张截图:赵倩在监控室摘下耳麦,耳后那颗蓝痣清晰可见。
附言是一行小字:“下一个开口的人,是我。”
林昭昭盯着屏幕,走廊的烛火在她眼底摇晃。
她摸出钥匙串,最末端那把铜钥匙突然硌到手心——那是奶奶临终前给的,说“这把钥匙,能开所有心门”。
她对着空气轻声说:“门没锁,从来都没锁。”
烛火“啪”地爆出个灯花。
林昭昭抬头,看见新刻在墙上的字迹在火光里明明灭灭:“你们以为在审判我,其实你们在救自己。”
后半夜的雨来得突然。
林昭昭关了回廊的灯,正要上楼,听见玻璃门“嗒”的一声轻响。
她借着月光看过去,门口的台阶上多了个牛皮纸包裹,雨水正顺着边角往下淌,纸面微微鼓起,像藏着心跳。
她没急着捡。
裹紧外套站在门口,望着雨幕里模糊的街灯,灯光晕染成一圈圈温柔的黄。
明天会是谁的信?
是赵倩的,还是周导助理的?
或者……她笑了笑,转身回屋。
雨越下越大,牛皮纸的一角被雨水掀开,露出三个信封的轮廓,“三份”二字晕染开来,像一道正在愈合的伤口。
屋内,铜钥匙静静躺在桌上,烛火映出它古老的纹路。
林昭昭轻声道:“门从来都没锁,只是我们都忘了自己有钥匙。”
远处城市灯火渐次熄灭,唯有密室墙上的刻字,在雨夜里微微发亮:
“你们以为在审判我,其实你们在救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