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晨一点十七分,林昭昭的食指在发送键上悬了三秒。
屏幕幽蓝的冷光映得她眼下青影更重,像被夜色浸透的淤痕;
指节因长时间敲击键盘泛着青白,指尖微颤,在即将触碰按键时忽然顿住——网页预览里,那些匿名音频的波形图像如神经末梢般跳动,“我替他道歉”的气泡框下,有人用像素点画了只缩在幕布后的手,五指蜷曲,仿佛正从黑暗中悄悄伸出。
“昭昭姐?”老吴端着搪瓷杯从工具间探出头,杯口飘起一缕茉莉花茶的热气,氤氲成细小的白雾,混着电路板轻微的焦味弥漫开来。
“要帮忙检查服务器吗?上回那个‘童年恐惧’特辑,半夜三点被挤崩过。”他的声音沙哑,带着旧收音机般的杂音,却莫名让人安心。
林昭昭收回手指,轻轻点击发送。
网页后台跳出“发布成功”的绿色提示时,她听见自己喉间溢出极轻的笑,像是从胸腔深处漏出的一丝叹息,又像某种压抑已久的释放。
话音刚落,手机在桌面震动起来,金属外壳与木纹桌面碰撞出短促的“哒、哒”两声。
备注“阿哲·独立导演”的对话框弹出条消息:“刚听完音频,能给我原始素材吗?想剪个纪录片。”
林昭昭盯着屏幕,指腹缓缓摩挲手机壳边缘——那是奶奶用旧丝巾缝的,布面早已磨出毛边,针脚歪歪扭扭,像一条蜿蜒的记忆线,每一次摩擦都唤起指尖熟悉的粗粝感。
阿哲是她三年前在独立影展认识的,当时他举着dV拍密室玩家的表情,被保安当成偷拍的追着跑。
后来他说:“你设计的不是密室,是人性显影液。”
“在邮箱。”她回完,又补了句,“需要我帮忙联系平台吗?”
“不用。”阿哲秒回了个举着dV奔跑的表情包,“我认识‘暗房’的主编,他们就爱这种扎心的真实。”
凌晨三点,城市陷入最深的静默。
林昭昭的电脑突然发出蜂鸣,低频震动穿透耳膜,像警报前的预兆。
她凑近些,发现“共情回音壁”官网的访问量正以每秒三位数的速度飙升,热搜提示框接连跳出:#听见替身的声音# 第47名,第23名,第5名……数据曲线如火箭般冲向天际,屏幕泛起微微暖光,映在她瞳孔中,像一片燃烧的星河。
“昭昭姐你看!”老吴不知何时凑到她身后,老花镜滑到鼻尖,镜片反射着跳动的数字流,“那个阿哲的短片上线了!”
屏幕切到“暗房”平台,黑白画面里,阿峰的工牌掉进火盆的慢镜头被处理成默片,只有“滋啦”的燃烧声在耳道内炸开,夹杂着纸张卷曲时细微的噼啪响;
小薇的粉色工牌边缘起毛的特写,配着她的画外音:“我连自己的名字都忘了”,声音干涩,仿佛从喉咙深处撕扯而出;场务小张沾着舞台胶的工牌被镜头拉近,胶渍在顶灯照射下泛着诡异的虹彩,像凝固的泪滴,他的声音混着现场杂音:“我搬的是别人的人生,但我有自己的。”
弹幕如潮水漫过屏幕:“原来给爱豆打投时,连应援扇都是助理熬夜折的”“上次骂姐姐素颜丑,原来那是化妆师故意没遮的痘印”“我们追的不是人,是人设……”文字滚动带起一阵阵电流似的震颤,仿佛千万双眼睛同时睁开。
林昭昭的手机在这时震动,是老吴的手机——他举着自己的智能机,屏幕上是许蔓工作室的来电显示。
“接吗?”老吴问。
她摇头,目光落在数据曲线的峰值上。
窗外不知何时飘起细雨,玻璃上的水痕把霓虹灯拉成模糊的色块,红绿蓝交织流淌,如同城市的记忆正在溶解。
而就在这一刻,二十公里外的星芒娱乐顶楼,同样的一滴雨正沿着幕墙滑落,敲在赵倩刚擦亮的高跟鞋尖上。
她弯腰整理散落在地的文件——那是她故意碰倒的,为了拖延两秒组织语言。
指尖触到一份三年前的行程单,“白语·雨中读书”的备注还在,字迹是她的,墨色已淡,却依旧清晰。
抽屉深处,一台积灰的老式卡座机静静躺着,她曾以为自己早扔了它。
许蔓的香水味混着咖啡苦香扑面而来,她抬头时,正看见对方把一份“心理免责协议”拍在桌上。
“解释。”许蔓的指甲盖敲着合同,节奏冰冷,“为什么那些助理没骂公司,没爆私料,只是哭自己?”
赵倩直起身,取出盒录音带放进卡座机。
电流杂音后,年轻女孩的声音断续响起:“司机师傅,能绕去图书馆吗?我想拍张雨中读书的照片。”磁带轮轴转动迟缓,声音时断时续,像记忆本身在挣扎复现。
“那天雨太大。”赵倩说,“阿峰的雨刷器坏了,他把自己的雨衣盖在摄像机上,在雨里站了三小时。”
卡座机里传出“咔”的一声,磁带卡住,反复回放最后一句:“……读书的照片……照片……照片……”循环往复,如同执念。
许蔓闭了闭眼:“现在想想,那晚的雨,是他替她淋的。”
赵倩看着她泛红的眼尾,第一次在这个“娱乐圈女战神”脸上看见疲惫。
她弯腰捡起合同,在“人格代入训练”那行字上轻轻画了道线:“或许该教他们,怎么把‘替’字擦掉。”
清晨七点,城市刚苏醒。
公交车碾过湿漉漉的街道,溅起细碎水花。
小薇站在新人剧组的化妆间里,粉底刷悬在半空。
昨夜热搜还在她手机后台静默燃烧,而镜中倒影却陌生得让她停住了手。
忽然,镜面浮起淡蓝色投影——是林昭昭悄悄植入的心理干预程序启动了。
一行行打卡记录自动滚动:凌晨两点“给xx补妆”,凌晨四点“替xx哭戏补睫毛”,连大年初一都是“跟组盯造型”。
那些字迹像针,刺进她太阳穴,又沉入心口。
“小薇姐?”新人演员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导演说要‘自然感妆容’,是不是要……”
小薇深吸一口气,空气中有粉饼的微尘味和金属刷柄的凉意。
她把粉底刷换成了遮瑕膏,凑近镜子,只轻轻点去演员眼下的青影,保留鼻翼的小毛孔和唇角的细纹。
“这样……不会被骂素颜丑吗?”演员摸着自己的脸,声音发颤。
小薇把化妆刷插进杯里,金属碰撞声清脆得像某种宣言:“从今天起,我不再替任何人‘好看’。”她掏出手机,拍了张工作照,附上文字“我开始画自己了”,发给林昭昭。
发送键按下的瞬间,化妆间的窗台上,一盆被她养了三年的绿萝突然抽出新芽,嫩绿卷曲,顶端还挂着晨露,在初阳下闪出一道虹光。
下午三点,阳光斜切过城郊的铁皮屋顶,空气中浮动着尘埃与机油的气息。
阿峰的旧面包车落了层薄灰,前挡风玻璃上贴着张“解约警告函”,被雨打湿后字迹晕成蓝团,像一封未寄出的遗书。
他把密封袋递给林昭昭时,指节上的老茧蹭过她手背——粗糙、温热,带着常年握方向盘磨出的沟壑。
“这是行车记录仪备份。”他说,“三段视频,都是艺人指使我对私生饭动手的画面。”
林昭昭打开密封袋,里面装着三个蓝色U盘,每个都贴着标签:“2021.5.17 推搡”“2022.3.8 拖拽”“2023.11.4 泼咖啡”。
塑料边缘微凉,握在手中却有千钧之重。
“你想公开吗?”她问。
阿峰摇头,目光落在远处的红绿灯上:“我不想毁谁,只想让下一个司机知道——你可以踩刹车。”
林昭昭从包里取出个铜钥匙,在车灯下转动,金属表面刻着“共情回音壁·物理保险柜”,棱角分明,在阳光下一闪,划出一道金线。
“它不会上网,但会记住。”她说,“只要你愿意,它就是证人。”
阿峰接过钥匙时笑了,眼角的皱纹里还沾着上午擦车时的机油,黑亮如星点:“昭昭姐,你知道我最感谢你什么吗?”他指向自己胸口,“你让我知道,工牌上的名字,比艺人名字重。”
深夜十点,林昭昭的工作室又亮起暖黄灯光,灯罩洒下的光晕柔和,像一层薄纱覆在桌面上。
她整理着“影子剧场”参与者的反馈表,纸页翻动声窸窣如叶落。
邮箱提示音突然响起——发件人Id是“former_assistant_07”,正文只有一行:“我们还有四十二人,等着进你的密室。”
她打开新文档,标题栏跳出“影子剧场·第二季:全民共谋者”。
笔尖在纸上游走,沙沙作响,窗外的雨还在落,火盆里的余烬闪着暗红微光。
她凑近看,灰烬中一枚工牌残片正在融化,“Npc”三个字母扭曲成模糊的影子,像在说:该退场了。
“你们不是共犯。”她轻声说,“你们是最早醒过来的人。”
笔记本翻到新的一页,她写下:“记忆赎回所闭门会·参会名单:阿峰、小薇……”
笔锋顿住。
她抬头看向窗外,雨幕中,城市的灯火像被揉碎的星子,正从各个角落涌来。
明天,会有更多人带着自己的故事,叩响这扇门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