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野的话语,如同春日里第一缕融冰的暖风,轻柔却坚定地吹拂过那片被泪水浸透的、冰冷孤寂的角落。那句“对不起”,不是辩解,不是祈求,而是迟到太久的看见,是一份沉重责任的主动承担,是对那个被遗落在时光废墟中的孩子,最真挚的疼惜与承认。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被无限拉长,粘稠得如同凝固的琥珀。
那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啜泣声,在林野话音落下后,猛地一滞。
小小的肩膀不再耸动。
蜷缩的身影,如同被阳光惊动的含羞草,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小心翼翼的、仿佛害怕这温暖只是另一场幻觉的迟疑,缓缓地……抬起了头。
一张挂满泪痕、却异常清澈干净的脸,映入了林野的眼帘。
那是他自己,是未被岁月侵蚀的、最原始的模样。大眼睛里还盈满了未干的泪水,像两汪受惊的清泉,里面盛满了林野熟悉又陌生的情绪——有深入骨髓的恐惧,有无法言说的委屈,有长久以来的孤独,但更多的,是一种仿佛在无尽黑暗中跋涉了千万年、终于看到一丝微光时的、不敢置信的希冀。
他没有说话,只是用那双纯净得让人心碎的眼睛,怔怔地看着坐在身边的、已经长大的林野。目光仔细地描摹着这张成熟、坚定,眼底带着复杂沉痛,却又无比真诚的面容。
没有预想中的怨恨,没有狰狞的扭曲,没有愤怒的质问。
在那长久的、仿佛跨越了时空的凝视之后,童年林野那紧抿的、沾着泪水的嘴唇,微微翕动了一下。
一个带着浓重鼻音、轻得几乎要被风吹散,却又无比清晰地传入林野意识深处的声音,响了起来:
“没关系……”
声音稚嫩,却带着一种出乎意料的平静,一种历经漫长等待后终于到来的释然。
“我知道……”他顿了顿,仿佛在确认这份原谅的真实性与重量,大眼睛眨了眨,滚落两颗新的泪珠,但嘴角却开始努力地、向上牵起一个微小的弧度,“……你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
简单的四个字,却像是一把钥匙,瞬间打开了林野心中那道最沉重、锈蚀最严重的枷锁!这么多年来,他一直在用“如果当时……”、“要是能……”来反复拷问自己,将那份意外不断扭曲放大,最终变成了自我惩罚的“原罪”。而此刻,来自源头的、最直接的宽恕,如同最纯净的圣水,洗刷掉了所有被强加和自我附加的污秽。
童年林野看着林野眼中汹涌而出的、混杂着震惊、释然与巨大悲伤的泪水,那个努力扬起的嘴角,终于绽放出了一个完整的笑容。
一个干净得如同雨后初晴的天空,带着未干的泪痕,却无比纯粹、无比释然的笑容。
那笑容里,没有一丝阴霾,只有一种跨越了漫长孤寂时光后,终于被看见、被理解、被接纳的……圆满与安心。
他看着泪流满面的林野,声音依旧很轻,却如同最清脆的风铃,敲碎了这旧楼顶上最后的阴霾与隔阂,带着一种孩童特有的、不掺任何杂质的宽容与善意,轻声补充道:
“……谢谢你,一直这么努力,走到了今天。”
谢谢你……替我走到了今天……
这句话,如同最后一击,彻底击碎了林野心中那堵无形的高墙!
是啊,他所有的努力,所有的坚持,所有的挣扎求存,不仅仅是为了别人,不也是为了这个被困在过去的、弱小的自己吗?他背负着两个人的重量,走了这么远,这么难……
巨大的悲伤与巨大的释然,如同两股汹涌的浪潮,在他心中猛烈地碰撞、爆炸!他再也无法抑制,泪水如同决堤的江河,汹涌而出。这不是痛苦的泪水,而是洗涤的泪水,是解脱的泪水,是告别过去、迎接新生的泪水!
就在他泪流满面,情绪激荡到顶点的刹那——
嗡!!!
他意识海深处,那枚一直平稳共鸣的【青铜齿轮】,骤然爆发出了前所未有的、如同旭日初升般恢弘而温暖的青光!那光芒不再仅仅是秩序的象征,更充满了某种圆满的、新生的喜悦!它欢快地旋转着,仿佛在庆祝这历史性的一刻!
与此同时,童年林野那小小的身影,开始散发出柔和而明亮的光芒。那光芒纯净而温暖,源自灵魂的本源。他的身体在这光芒中逐渐变得透明,如同晨曦中逐渐消融的露珠,如同终于找到归途的星光。
他看着泪流不止的林野,脸上那释然而纯净的笑容,依旧定格着,带着全然的信任与最终的告别。
下一刻,在那璀璨的青光与温暖的白光交织、共鸣的绚丽光晕中,小小的身影彻底化作无数温暖、纯净的光点,如同归巢的萤火,又如同终于找到港湾的舟船,带着无比的眷恋与安详,缓缓地、义无反顾地,涌向了林野,融入了他的身体,汇入了他的意识海,与那枚欢欣鸣响、仿佛在张开怀抱的【青铜齿轮】完美地融为一体!
没有排斥,没有冲突。
只有一种水到渠成、魂归本位的圆满与和谐。
仿佛一个迷失了太久的游子,终于回到了阔别已久的家园。仿佛一个残缺了太久的拼图,终于找到了最后、也是最关键的那一块。仿佛一首始终缺少一个关键音符的乐章,终于被补全,变得和谐而恢弘。
林野闭上眼,感受着那股精纯而磅礴的精神本源力量在体内奔流、融合、归一。那并非外在的加持,而是他自身被割裂、被压抑、被放逐了十几年的那一部分,终于回归本位所带来的,生命层面的完整与升华!
那纠缠了他十几年的、如同背景噪音般的愧疚与自我怀疑,在这一刻,彻底烟消云散,仿佛从未存在过。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如同深海般沉静、又如晴空般明朗的透彻与圆满。
长达十几年的自我惩罚与割裂,于此一刻,在泪水与原谅中,彻底和解。
修复者的内心世界,第一次,变得完整而无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