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顶的风,带着灰烬与尘埃的气息,无声地拂过。时间在这里仿佛失去了线性,只剩下那片灰蒙蒙的天空下,两个“林野”并肩而坐的静止画面。啜泣声如同断了线的珠子,渐渐变得零星,最终归于一种压抑的、仿佛连呼吸都小心翼翼的寂静。
童年的林野依旧将脸埋在膝盖里,瘦小的肩膀不再剧烈耸动,但那种深入骨髓的悲伤与孤寂,却如同实质的寒冰,弥漫在两人之间。
林野没有催促,没有试图去强行打破这片沉默。他只是静静地坐着,感受着身旁传来的细微颤抖,感受着那份与自己同源却更加纯粹、更加无助的痛苦。他能听到自己心脏沉重而缓慢的跳动声,能感受到意识海中那枚【青铜齿轮】正发出一种低沉而平和的共鸣,不再是对抗,更像是一种抚慰,一种无声的理解。
过了许久,或许只是一瞬,又或许是漫长的一个世纪。
林野缓缓地、极其轻柔地,伸出了自己的手。他的动作带着一种近乎虔诚的小心,仿佛怕惊扰了一个易碎的梦。那只属于成年人的、骨节分明的手,在空中微微停顿了一下,最终,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与坚定,轻轻地落在了那个瘦小、单薄的背上。
掌心传来的,是隔着粗糙布料也能清晰感受到的、冰冷的颤抖,以及一种令人心碎的瘦弱。
就是这个小小的肩膀,独自扛起了那份本不该属于他的沉重罪责,在这片心灵的废墟中,哭泣了十几年。
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涩猛地冲上林野的鼻腔,视线瞬间模糊。他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喉咙间的哽咽,用从未有过的、带着颤抖的、却异常温柔的嗓音,打破了这凝固的时空:
“对不起……”
简单的三个字,却仿佛耗尽了他此刻全部的气力,蕴含着太多太多无法用语言尽述的情感——有迟来的悔恨,有深刻的理解,有无尽的心疼,更有一种跨越了漫长时光的、终于得以传达的歉意。
他顿了顿,感受着手心下那微微僵住的小小身躯,声音更加低沉,带着一种撕开旧伤疤般的痛楚,却也有着解脱般的释然:
“那个时候……我没能保护好你……”
他的目光仿佛穿透了时光,看到了那个惊慌失措、只能眼睁睁看着一切发生的孩子。
“……也没能保护好小夏……”
那个名字出口的瞬间,他感觉到手下的身躯猛地一颤。
“……让你一个人……在这里……背负着这一切……孤独地……走了这么久……”
他的声音终于抑制不住地带上了清晰的哽咽,每一个字都像是从灵魂深处艰难地剥离出来,带着血与泪的重量。这不是辩解,不是推诿,而是对那段过往、对那个被遗弃在痛苦中的“自己”,最彻底、最真诚的承认与道歉。
他承认了那份无力,承认了那份未能尽到的责任,承认了那个下午,给这个最无辜的“自己”,带来了多么深重而持久的伤害。
话音落下的瞬间。
时空,仿佛真的在这一刻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凝固了。
风停了。
灰蒙蒙的天空不再流动。
连脚下碎石子传来的冰冷触感都仿佛变得遥远。
所有的声音都消失了,只剩下林野那带着哽咽的道歉,在这片绝对寂静的楼顶上空,缓缓回荡,每一个音节都清晰地烙印在空气中,也烙印在身旁那个小小的灵魂深处。
童年的林野,那一直深埋在膝盖里的头颅,极其缓慢地、带着一种仿佛沉睡千年后苏醒般的滞涩,动了一下。
他没有立刻抬头,但那持续了不知多久的、细微的颤抖,却奇异地停止了。
一种难以言喻的张力,在两人之间弥漫开来。仿佛有什么东西,在那声迟到了十几年的“对不起”中,开始悄然松动,开始发生某种根本性的、源于灵魂层面的变化。
林野的手,依旧稳稳地、温暖地放在那个小小的背上,传递着他无声的支持与等待。
他知道,最艰难的一步已经迈出。接下来,需要等待另一个“自己”的回应。
而这回应,将决定他能否真正打破这心灵的牢笼,完成最后的整合。
跨越了漫长时光的对话,终于在此刻,由他主动开启。而这场对话的结果,将直接关系到“修复者”能否以真正完整的姿态,诞生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