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华克地下的临时藏身处,空气里弥漫着一种微妙的平衡感。一侧是昏迷沉睡、呼吸渐趋平稳的艾拉,另一侧是那本看似沉寂、实则内部涌动着未知变化的编织笔记。莱奥和索菲亚围坐在一台依靠齿轮伦敦“有限技术互操作接口”临时供能的、造型奇特的蒸汽-全息混合终端前,屏幕上是刚刚解密接收的第一批数据。
临时同盟的建立,并非基于信任,而是源于艾拉那强制性的“规则重铸”与生存逻辑的压迫。齿轮议会履行了协议,但提供的并非无私援助,而是经过严格筛选、他们认为不会泄露帝国核心机密、且与“共同威胁”(现实褶皱与掠食者)直接相关的信息包。
莱奥的手指在混合终端粗糙的金属按键和光滑的全息投影间快速操作,眉头紧锁。“他们在共享的数据流里夹带了大量关于‘维度污染’和‘非标准现实数据危害’的警告,简直像防疫手册。”他调出一幅经过算法净化的多维伦敦地图,上面标注着数十个闪烁的能量异常点,远比他们之前监测到的要多。“但核心信息很有价值。看这里——”
他放大了一个位于伦敦金融城地底深处、能量读数极其混乱复杂的区域。在齿轮伦敦的标注中,它被称为 “卡夫卡-回声裂隙” 。
“根据他们的描述,这不是一个简单的现实褶皱,也不是被某个单一维度覆盖的区域。”莱奥的声音带着一丝兴奋与凝重,“这里像是一个……现实结构的‘伤疤’,或者用他们的说法,‘信息淤积与逻辑悖论爆发点’。多个维度的历史图层、物理规则碎片、甚至是一些未完全成型的‘可能性’,都在这里交汇、碰撞、相互污染。极不稳定,但也可能……蕴含着海量的信息,甚至包括银莲花网络崩溃初期、或者其他守护者留下的痕迹。”
索菲亚凝视着那个被标注为深紫色、不断变幻形状的区域,下意识地揉了揉太阳穴。“我试着去‘听’了一下那个方向的‘回声’……太混乱了。像一千个电台同时以最大音量播放不同的节目,还夹杂着信号干扰的噪音。有痛苦的尖叫,有狂喜的呓语,有冰冷的逻辑陈述,甚至还有一些……类似于未出生婴儿啼哭的‘可能性回响’。”她脸色微微发白,“那里很危险,莱奥。不仅仅是物理上的,更是对意识的直接冲击。”
“但笔记的指引,以及齿轮伦敦提供的数据都表明,‘回声裂隙’是附近多个银莲花节点能量流的关键交汇处,也是信息的中枢。”莱奥指着地图上几条从裂隙延伸出去的、若隐若现的能量脉络,“如果我们能进入裂隙,哪怕只是在相对稳定的边缘区域,或许就能找到修复其他节点的关键‘密钥’,或者理解网络崩溃的真正原因。这是我们主动‘织网’必须踏出的第一步。”
就在这时,一声微弱的呻吟打断了他们的讨论。
艾拉·温特悠悠转醒。
她的眼神初时有些迷茫,随即迅速变得清明,带着一丝劫后余生的警惕。她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的右眼,确认它已经恢复了原本的湛蓝色,但一种奇异的“异物感”依然残留,仿佛那只眼睛能“看”到的东西,比以前更多、更底层了。她看向身旁的笔记,一种前所未有的紧密联系感油然而生,不需要触碰,她就能感觉到笔记内部那趋于平静、却更深不可测的力量海洋。
“莱奥……索菲亚……”她的声音有些沙哑,“我们……成功了?”
索菲亚立刻递过水,简单讲述了之后发生的事,重点强调了艾拉那石破天惊的“规则重铸”和强制建立的临时同盟。
艾拉听着,脸上露出难以置信的神色。她只记得最后那不顾一切的赌博,将机械意识与自身精神力强行灌入笔记,至于之后具体发生了什么,只有一些模糊的、如同梦境般的碎片记忆——炽烈的金红色光芒,冰冷的规则锁链在光芒中溶解重组,还有一种仿佛站在世界之外、执笔书写规则的奇异超脱感。
她拿起那本笔记,手指拂过封面,一种水乳交融的感觉传来。笔记不再仅仅是一件工具,更像是一个与她共同经历了生死蜕变、分享了部分本源的……共生体。
“我感觉……不一样了。”艾拉尝试描述,“笔记也是。我好像能更清晰地‘感觉’到周围现实的‘纹理’,甚至能模糊地感知到那个‘裂隙’传来的……吸引力,还有危险。”她看向终端屏幕上那个深紫色的区域,“我们必须去那里,对吗?”
莱奥和索菲亚点了点头。
接下来的几天,团队在一种紧张而高效的气氛中做准备。艾拉需要重新熟悉自身和笔记的变化。她发现,自己无需完全集中精神,就能隐约感知到小范围的现实稳定性,甚至能通过笔记,进行一些极其细微的“调整”——比如让一盏接触不良的旧台灯稳定发光,或者让一小块区域的水渍更快蒸发。这些尝试消耗不大,但让她对“编织”有了更直观的理解。同时,她对齿轮伦敦那种机械逻辑,也有了一种奇特的“阅读”能力,虽然无法使用,但能理解其底层结构。
莱奥则全力解析从齿轮伦敦获得的技术碎片,试图制造能够抵御“回声裂隙”意识冲击的便携式防护装置。他利用银莲花网络的和谐频率原理,结合蒸汽朋克的实体滤波技术,造出了三个看起来像复古耳机与黄铜罗盘结合体的简陋设备——“认知稳定器”。效果未知,但聊胜于无。
索菲亚则持续“倾听”裂隙的回声,试图从无尽的混乱中,筛选出可能有用的信息碎片。她捕捉到了一些断续的、似乎属于前代守护者的对话回声(提到了“锚点”、“核心协议”),也捕捉到了某种……潜伏在裂隙深处、对所有“秩序”都充满贪婪恶意的意识低语,那不同于虚空掠食者,更像是一种纯粹的“混乱本源”的触须。
期间,校准官第七单元依照协议,沉默地送来了一些基础的物资补给,并对他们的“认知稳定器”设计提出了几条基于机械效率的、冷冰冰的改进建议。同盟关系脆弱而务实。
终于,出发的时刻到了。
根据莱奥的计算,他们选择了一个理论上裂隙能量相对平缓的“窗口期”。三人站在 Southwark 一个靠近河岸的、废弃的地铁通风井入口下方,这里是莱奥计算出的、前往“卡夫卡-回声裂隙”相对稳定的路径起点。
戴上简陋的“认知稳定器”,一股微弱的、带着齿轮咬合感的嗡鸣声在耳中响起,一定程度上过滤掉了外界杂乱的噪音。艾拉深吸一口气,将编织笔记紧紧抱在怀里,她能感觉到笔记对前方那个混乱源头的既警惕又渴望的复杂“情绪”。
“准备好了吗?”莱奥检查着最后的装备,看向两位同伴。
索菲亚点了点头,眼神坚定。艾拉感受着体内流淌的、与笔记共鸣的新生力量,也郑重地点了点头。
“织网行动,开始。”
莱奥启动了基于齿轮伦敦技术和小型银莲花频率发生器制造的、一次性的“维度潜航信标”(艾拉那次潜航耗尽了笔记能量,他们无法复制)。信标发出不稳定的白光,在前方的石壁上撕裂开一个仅容一人通过的、边缘不断扭曲闪烁的光门。光门内部,不再是清晰的异维度景象,而是一片混沌的、如同万花筒般飞速变幻的色彩与线条漩涡,隐约可见破碎的建筑片段、颠倒的街道、以及一些无法名状的几何形状在其中沉浮。
一股强大的吸力传来,伴随着直接作用于精神的、如同海啸般的信息乱流!
即使有“认知稳定器”的过滤,三人也瞬间感到头晕目眩,仿佛被扔进了一个高速旋转的离心机。索菲亚闷哼一声,脸色煞白,不得不立刻集中全部精神构筑内心防线。莱奥靠强大的理性思维死死守住意识核心,记录着数据。艾拉则感觉怀中的笔记骤然发烫,封面上闪过一丝微不可查的金红纹路,一股柔和而坚定的力量扩散开来,勉强在她周围撑开了一个极小的、相对稳定的“信息真空区”。
“走!”
莱奥率先踏入光门,索菲亚紧随其后,艾拉最后一个迈入。在她进入的瞬间,身后的光门便如同耗尽能量般剧烈闪烁了一下,骤然闭合,切断了他们的退路。
他们正式进入了“卡夫卡-回声裂隙”。
眼前的世界无法用常理形容。重力在这里似乎失去了统一的方向,他们时而感觉站在墙上,时而感觉在倒立行走。时间流速也变得诡异,一秒仿佛被拉长成十分钟,下一刻又感觉十分钟压缩成了一瞬。破碎的景象如同电影碎片般扑面而来——中世纪的刑场与未来的太空港重叠,维多利亚的绅士与穿着宇航服的身影擦肩而过(都是虚幻的影像),耳边是无数种语言、无数种风格的音乐、甚至是非人生物的嘶吼混合成的疯狂交响。
“稳定器效果只有35%!”莱奥在剧烈的眩晕中喊道,他的设备屏幕上的数据乱跳,“跟紧我!按照预定方向前进!注意避开那些色彩特别浓稠的‘信息淤积点’!”
艾拉紧紧抱着笔记,感觉它像暴风雨中的灯塔,指引着一个模糊的方向。她能“看”到周围那些混乱的“现实织线”纠缠在一起,而笔记似乎在引导她走向其中一条相对不那么混乱的“脉络”。
索菲亚紧闭双眼,完全依靠“回声”感知和莱奥的引导前进。她屏蔽掉那些无意义的噪音,全力搜索着之前捕捉到的、属于前代守护者的“有序回声”。
突然,她猛地停下脚步,指向左侧一片如同沸腾油画般翻滚的区域。
“那边!我听到了!是汉娜曾祖母的声音!很清晰!她在说……‘锚点必须重置……核心记忆……编码于……’后面被干扰了!”
三人立刻转向,艰难地朝着索菲亚指引的方向跋涉。周围的混乱景象变得更加狂暴,仿佛他们的目标触及了这个裂隙的某个敏感点。
终于,在穿越一片由无数面破碎镜子构成、每一面都映照出不同时空片段的诡异区域后,他们来到了一个相对“平静”的所在。
这里像是一个悬浮在混沌中的、由淡蓝色光芒构成的微小平台。平台中央,静静地悬浮着一本……与艾拉手中编织笔记外形几乎一模一样的、但封面是深蓝色的笔记本虚影。虚影旁边,还有一个不断重复着某段复杂手势的、半透明的女性光影——那面容,与索菲亚家族照片中的汉娜·韦斯特,依稀相似!
“曾祖母……”索菲亚喃喃道,眼中充满了激动。
而那本深蓝色笔记的虚影,似乎感应到了艾拉手中笔记的存在,微微颤动起来,散发出柔和而悲伤的共鸣。
艾拉手中的编织笔记,也变得前所未有的灼热与活跃。
裂隙深处,第一次主动的“织网”探索,似乎找到了一个至关重要的、来自过去的节点。但同时,他们也感觉到,周围那无尽的混乱,似乎因这个“有序岛屿”的存在,而变得更加……躁动不安。
团队在回声裂隙中找到了前代守护者汉娜·韦斯特留下的意识残影与她的“记忆编织笔记”虚影。接触这份遗产可能揭示银莲花网络崩溃的真相与修复的关键,但也可能触发汉娜当年未能解决的防御机制或吸引裂隙深处更可怕存在的注意。艾拉必须尝试与另一本笔记共鸣,索菲亚需与曾祖母的残影沟通,而莱奥要维持这个脆弱平台的稳定。与此同时,整个裂隙因他们触及核心秘密而开始剧烈反应,真正的“混乱本源”似乎正从沉睡中苏醒。他们必须在裂隙彻底暴走之前,获取所需信息,并找到逃离这片信息坟场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