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落下的瞬间,阴山废窑上空那只由怨气与地脉煞气交织而成的虚影巨眼,仿佛听到了某种无声的指令,眼睑缓缓垂落,最终彻底闭合。
漫天阴云随之消散,一缕惨白的月光重新洒下,却再无半分诡异。
几乎是同一时刻,楚风怀中的小瓷猛地一颤。
她手中那只瓷偶的琉璃双目,其中燃烧的幽蓝火焰骤然熄灭,变回了死寂的空洞。
小瓷整个人像是被抽走了所有力气,瞬间软倒,如同一具断了线的木偶。
“小瓷!”
楚风心头一紧,闪电般伸臂,将她瘫软的身体稳稳接住。
指尖触碰到她纤细的后颈,一股灼热的触感传来。
他低头看去,瞳孔骤然收缩成针尖大小——那里,原本狰狞可怖的蛊虫烙痕,此刻竟已完全结成了一块焦黑的死痂,再无半点活性。
然而,真正让他心神巨震的,是小瓷光洁的眉心处。
在那惨白的月光下,一道极淡、却无比清晰的瓷器开片纹路,正缓缓浮现,宛如精美瓷器上天然生成的冰裂纹。
这纹路……竟与自己眉心深处,由血丝构成的神秘印记如出一辙!
一股寒意从楚风的脊椎骨窜上天灵盖。
他毫不犹豫,眸中金蓝二色光芒瞬间暴涨,灵瞳之力毫无保留地涌入小瓷的识海。
她的意识空间一片混沌,如同风暴过后的废墟,但在那片废墟的最深处,他捕捉到了一缕即将消散的意识碎片。
那碎片微弱得仿佛随时会熄灭,却在执着地、无声地重复着三个字。
“……救……她……”
没有声音,没有画面,只有最纯粹、最决绝的情绪烙印。
楚风的身体猛然僵住,他瞬间明白了。
这不是小瓷的意识,这是苏月璃的!
是她在被那道骨符残咒彻底侵蚀神智前的最后一刻,拼尽全力留下的执念,而小瓷,用她自己作为媒介,将这份执念传递了出来!
原来,所谓的“开门”,代价竟是如此。
“你想用自己的命,替我走完这条路?”楚风抱起身体冰冷的小瓷,大步冲向那间破屋,牙关咬得咯咯作响,声音里带着一股滔天的戾气与冰冷的决绝,“那我就偏要走一条……你,还有你们,都算不到的路!”
破屋之内,昏黄的油灯摇曳。
苏月璃蜷缩在床角,曾经清亮如秋水的双眸,此刻被一层死寂的灰白薄膜覆盖,看不出丝毫神采。
她的手指在空中不停地虚划着,动作极快,仿佛在勾勒某种繁复无比的阵图。
守在一旁的阿蛮脸色凝重,早已用苗疆秘制的黑蜡封住了苏月璃的七窍,试图隔绝她与外界一切阴邪之气的感应。
然而,即便如此,依旧有丝丝缕缕的黑血从苏月璃的额角渗出,滴落在床单上,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腥臭。
那是骨符残咒的阴毒之力,与楚风之前为她注入的“净瞳泉”灵力,在她体内产生的剧烈冲突。
一个要彻底污化她的神魂,一个要拼死守护她的灵台清明,两股力量的交锋,正在将她的身体变成一处惨烈的战场。
楚风将小瓷轻轻放在另一张床上,快步走到苏月璃身边。
他从怀中取出那枚温润的古玉,没有丝毫犹豫,直接贴在了苏月璃的眉心。
“开!”
一声低喝,楚风灵瞳微启。
刹那间,他眼中的世界再度变化。
苏月璃的识海如同一片被浓雾笼罩的无边沼泽,阴冷、死寂,充满了绝望的气息。
然而,就在这片浓雾的最中央,有一点极其微弱、却顽固跳动着的粉红色情绪光斑,如同风中残烛,却始终不灭。
楚风的心脏狠狠揪了一下。
那是苏月璃内心深处,对于“龙脊髓液”最原始、最纯粹的执念。
她已经忘记了一切,忘记了自己是谁,忘记了身在何处,却唯独记得,她在等一样东西,在等一个人,把那样东西带来。
他缓缓收回手,声音沙哑得如同被砂纸打磨过:“她还记得……她在等我。”
天色未亮,山间晨雾弥漫。
楚风已经背上了简单的行囊,一身黑衣,气息内敛得如同一块山石。
阿蛮拦在了门口,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递过来一包用油纸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和一把造型古朴的苗刀。
楚风接过,打开油纸包,里面是一叠厚厚的黄符,散发着浓烈的黑狗血腥气,每一张都朱砂画满了镇邪符咒。
“秦岭山脉,邪祟极多,尤其是断龙谷那种地方。”阿蛮的声音低沉而凝重,“这刀淬了金蚕蛊的毒,见血封喉,对付人或者非人的东西,都管用。”
楚风点了点头,将符纸和苗刀收好。
他看向门口,小瓷不知何时已经醒了,正靠着门框,安静地看着他。
她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不再空洞。
她手中抱着那只瓷偶,瓷偶那双空洞的琉璃眼,正映着天边第一缕熹微的晨光。
忽然,小瓷抬起了抱着瓷偶的手臂,直直地指向北方。
那个方向,正是秦岭所在。
楚风的目光落在她身上,凝视了许久,忽然低声道:“我明白了,你不是替身……你是‘路引’。”
是引他找到正确道路的信标。
他不再多言,转身一步踏入浓重的山雾之中。
在他身后,小瓷的嘴唇无声地动了动,没有发出任何声音,但那口型却清晰无比。
“……别回头……龙不喜妄视。”
断龙谷口,常年被阴冷的雾气笼罩。
龙三姑独自一人坐在一块巨大的青石台上,她只有一条手臂,另一只袖管空荡荡地垂着。
独臂拄着一根盘绕着蛇头的拐杖,面前的石台上,简单地摆着三枚包浆厚重的铜钱,和一块已经裂开的玉髓。
当楚风的身影从雾气中走出时,她那双浑浊的眼睛连抬都没抬,便沙哑地开口了:“外乡人,你身上带着‘窑火’的味,也带着‘龙怨’的味。进谷可以,但你要想清楚,凡取髓者,必被龙噬,无一例外。”
楚风面无表情,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走上前,从怀中摸出半块命瓷的残片,轻轻放在了石台上。
龙三姑浑浊的眼珠这才动了动,落在那块残片上。
她的指尖,如同干枯的树枝,在那残片独有的纹路上轻轻一触,整个人如遭雷击,猛然变色!
“这……这是‘祭命步’的纹路?你……你已经踏过了三宫?”她豁然抬头,浑浊的眼中爆发出惊人的精光,死死地盯着楚风,“你不是来取髓的……你是来送命的!”
楚风看着她,嘴角终于咧开一个冰冷的弧度。
“命是我的,龙若要噬,”他一字一顿,声音不大,却带着一股足以让山石崩裂的狂傲,“那就让它——咬断自己的牙!”
子时,月黑风高。
楚风独自一人立于断龙谷最深处的断崖之下。
这里阴风怒号,宛如鬼哭,寻常人站在这里,不出片刻便会被阴煞之气侵蚀心智。
他缓缓闭上眼,再睁开时,眸中金蓝光芒已然攀升至极致!
灵瞳全开!
眼前的世界瞬间被颠覆。
整座山谷不再是死寂的岩石,而是变成了一张巨大而复杂的经络图。
一道道血红色的地气,如同奔涌的岩浆,在地底深处疯狂流淌。
而两侧的岩壁之上,无数青白色的雾气如血管般交错纵横,随着某种固定的频率,一起一伏地脉动着,仿佛一头亘古巨龙正在此地沉眠,每一次脉动,都是它沉重的呼吸。
就是现在!
楚风取出那枚古玉,毫不犹豫地贴在眉心,同时咬破指尖,将一滴精血点在玉上,以自身为引,强行将自己的气息频率调整到与那巨龙呼吸的脉动完全同步。
嗡——
刹那间,他面前的整面岩壁传来一阵低沉的轰鸣。
一道裂隙,在岩壁正中央缓缓张开,尘土簌簌而下。
那裂隙越扩越大,最终竟形成了一道形如龙口的巨大门户,门户之内,幽光流转,深不见底,仿佛通往九幽地狱。
门,开了。
楚风深吸一口气,正欲迈步踏入,一股极致的寒意却毫无征兆地从背后袭来,瞬间让他汗毛倒竖。
他并未回头,灵瞳的余光却已经捕捉到了身后的景象。
就在他头顶数十米高的崖顶边缘,三具身着黑色战术服的尸体,正被倒挂在那里。
他们的心脏部位,无一例外,都插着一根造型诡异的青铜长钉。
楚风的眼神瞬间凝固。
那青铜钉的钉头,刻着一个他绝不会认错的徽记——一只被锁链缠绕的眼睛,属于那个名为“新亚特兰蒂斯”的神秘组织!
而更让他心神剧震的是,那徽记周围镌刻的辅助纹路,其风格与源流,竟与他在昆仑墟所得的骨符同出一源!
他缓缓眯起眼睛,抬头望向那三具早已冰冷的尸体,又看了一眼面前那深不见底的龙口裂隙,低声自语,声音冷得像是万载玄冰。
“原来……你们早就等在这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