冷……深入骨髓的冷，冷的灵魂都在颤抖。
阮桂芳裹了一下身上发臭的破羽绒服，内心嗤笑一声，活了九十多了，却被白眼狼的儿女扔到了大街上。
阮桂芳极其厌恶地看着满大街的丧尸，“砰……”的一声被路过的黄毛一脚给踹到了墙上，滑落下来，感觉这五脏六腑移了位，好半天没缓过气来。
阮桂芳干脆如躺尸似的，平躺在满是恶臭的墙根儿。
都说养儿防老，她可是养了四儿两女，不……不……应该是三儿两女，防了个棒槌。
他们现在一个个吃香的、喝辣的，光鲜亮丽，名誉加身。
她呢？
阮桂芳望着黑压压的天空，鹅毛般的雪花洋洋洒洒的落在她那满是沟壑如枯树皮的脸上。
看样子活不过这个冬天了，死了也好，早死早超生。
阮桂芳墨黑死寂的眼眸满是愤恨，好恨啊！怎么会客死异乡。
别说落叶归根了，她现在是暴尸街头，连个收尸的人都没有。
眼神中又透着浓浓的不甘！
这辈子怎么把日子过成这样！
死不瞑目！
阮桂芳感觉自己魂儿轻飘飘的，飞了起来，亲眼看着自己被人从厚厚的大雪中，扒拉开，躯壳蜷缩成了虾米。
一转眼场景变成了机场，这是她被装入骨灰盒里被高大的男人抱着。
阮桂芳飘在空中把这一切看在眼里，她的好儿女一个也没有出现，心被人用铁锤砸了个大洞，汩汩的冒着血。
阮桂芳看清是谁之后，怎么会是他们？双眼酸胀，眼前一黑，便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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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暖，阮桂芳很久没有暖呼呼的感觉了，暖的她想哭，死去的人会有感知吗？
阮桂芳猛地睁开眼睛看了看眼前，熟悉又陌生的装饰，神情一时有些恍惚。
都说日有所思、夜有所梦。
人死了才会回到最熟悉的地方吗？
阮桂芳垂眸看看自己洗的泛黄的白衬衫，穿的这么单薄，却没感觉冷。
她愣愣地自己的平滑的手背，不是干枯如老树根似的吓人。
阮桂芳被又尖又细的声音给惊醒……
“韩朋波离婚，我要跟你离婚。我今儿就跟妈说。”她大吼道，“我们离婚。”
阮桂芳猛地抬头待看清眼前的人，瞳孔骤缩，这……这是……自己的大女儿郝开舒，直勾勾地看着她年轻不少的，皮肤白皙紧实，现在还没有一点儿科技感！
一袭红色连衣裙，白色的皮腰带，系着小巧的巴掌大的蝴蝶结。
大波浪，头顶架着蛤蟆镜，耳朵上戴着夸张的白色的塑料耳环。
时髦女郎！
没错这就是自己头号白眼狼郝开舒。
‘我这是……回家了，熟悉的客厅，落叶归根了。’阮桂芳机械地眨了眨黑眸看着满墙上都贴着郝开舒的电影海报。
阮桂芳听见咕咕的鸽子声，循声望去看着格子窗台上走来走去的白色鸽子，扑棱着翅膀飞走了。
老家的四合院！在京城才能看见鸽子，不怕人的鸽子。
阮桂芳迷茫的看着眼前的一切，这是人死后的念想吧？
真的？假的？
“妈，您倒是说句话啊！我要跟韩朋波离婚。”郝开舒跺着脚急切地说道，看着神情呆呆的老太太眼底闪过一丝不耐，“妈！”
“说话，我说什么？”阮桂芳回过神儿来看着画着精致妆容的郝开舒。
真漂亮啊！不漂亮也当不了电影明星。
“我来通知您，我要离婚。”郝开舒有些烦躁地看着老太太可真是老了，刚说的，转头就忘了。
阮桂芳闻言偷偷地掐了掐自己的大腿，‘痛！好痛。’疼的眼泪差点儿掉下来。
阮桂芳呆呆地看着墙上的挂历，看着鲜红的大字，八十年代的最后一年。
‘我这是重生到了四十年前……’
“妈，我要离婚，您可得支持我，跟他过真是一点儿意思都没有。”郝开舒漂亮的桃花眼看着窝囊废丈夫嫌弃地说道。
阮桂芳顺着她的视线看过去，坐在右手下位的韩朋波，自己的女婿。
文艺男青年打扮，黑白相间的条纹t恤，黑色的直筒长裤，黑色的皮鞋擦的锃亮。
“开舒我不离婚，我死都不会签字的。”韩朋波闷着头说道，坐在圈椅上头发被他扒拉的如鸡窝似的。
“韩朋波你还是不是个男人！”郝开舒气急败坏地食指点着他说道，又哀求地看着他，“你放我自由好不好。”
“你为什么要离婚？这日子过的好好的。”韩朋波不敢置信地看着爱人说道，“是我做错了什么吗？我和读书社里的小姑娘没有什么？真没有。”急急忙忙地又道，“你要是不喜欢，那读书社，我不去了。”
现在是文艺青年的天下，读两首酸了吧唧的现代诗歌，就哄的小姑娘心花怒放的。
韩朋波二十七八岁，散发着轻熟男人的魅力，作为作家，又有着浓浓的书卷气。
真的很招女人喜欢，更别提他爸爸中文系教授，作家协会副会长，知名编剧。
“你想想咱们女儿，离婚了她怎么办？她还那么小。”韩朋波站起来哀求地看着爱人说道。
提及女儿郝开舒眼底闪过一丝挣扎，很快又被她给压了下去，轻咳两声，“离婚后，女儿愿意跟你就跟你，你不愿意要就跟我。”
韩朋波瞪大双眼看着她说道，“你连女儿都不要了。为什么要跟我离婚。”
“哪有那么多为什么？我就是跟你过的没意思了。不爱了，明不明白。”郝开舒眼珠子乱转，不敢与他对视，视线又落在老太太身上，“您倒是说话呀！”
“你离婚关我什么事？”阮桂芳随口说道。
郝开舒闻言瞬间瞪大眼睛，开心地看着老太太说道，“您同意啦！”得意地看着韩朋波道，“你看我妈都同意了，咱们离婚吧！”
只要说服老太太，有她撒泼打滚难缠的劲儿，公公一家肯定答应，这婚离定了。
“妈您怎么同意了。”韩朋波急的直调教道，“您对我有什么不满意的？您说？我改！”
被吵的耳朵嗡嗡的阮桂芳猛地睁大眼睛，看向日历，具体的日期，七月十号，小女儿高考完。
前世就是今日，大儿子两口子没了。
阮桂芳噌的一下站起来，脚下一软又砰的一声坐在了圈椅上。
“妈！您没事吧！”韩朋波闻声担心地看着岳母。
“我没事。”阮桂芳没时间给他们俩掰扯那狗屁醪糟的事，看着八仙桌上放的摩托车的钥匙，抓起来就朝外走。
“妈，妈您干什么？”郝开舒错愕地看着妈妈问道，“您去哪儿？”跨过高高地门槛，追到了门外。
这老太太咋了？我离婚这么大的事情，居然没什么反应。郝开舒错愕地看着老太太。
阮桂芳打开摩托车，这车真沉，还真不好把握，撅着屁股费劲儿地推着调转车头就朝外走。
“韩朋波，你死啦！我妈这是咋了，咋不搭理咱们。”郝开舒着急地三两步下了台阶，“您推摩托车干什么？”
韩朋波追上岳母，站在摩托车前挡住她的去路，“妈，妈，您这是去哪儿？”
阮桂芳被女婿拦着去路，得先把人给打发了，“你知道珍妮她妈为啥要跟你离婚？”
“为啥呀？”韩朋波立马被吸引了注意力，“您知道。”
“她要出国。”阮桂芳趁女婿失神，推着摩托车绕过他，骑了上去。
这老太太怎么知道我要出国的，郝开舒满眼不满地看着老太太的背影。
“嘟嘟……”阮桂芳发动摩托车，淡蓝色的尾气从排气孔怒吼喷出。
韩朋波被摩托车的轰鸣声给惊醒，上前拉着郝开舒的胳膊，“郝开舒你给我把话说清楚了，出国？出什么国？你想出国定居？”陡然又拔高声音，“你想抛夫弃女。”
这几年出国潮，为了移民国外，拿到绿卡。
多少人抛妻弃子，她给我上演抛夫弃女戏码。
既然挑明了郝开舒索性说道，“你说什么就是什么！”
“你疯啦！你连英语都不会说，你定什么居。”韩朋波眼睛差点儿没瞪脱了窗。
“谁说我不会英语。”郝开舒直接翻了个白眼，“我爸可是经管系的教授，学的就是西方先进的管理经验。我怎么可能不会外语。”
“你也只会日常用语。”韩朋波直接挑明道。
“够用了。”郝开舒嘚瑟地看着他说道。
阮桂芳没空搭理他们夫妻俩，转着把手，一加油门，脚踩着离合器，车子如离弦的箭冲了出去。
“哎！妈您这是要上哪儿？”郝开舒甩开韩朋波的手，挥去眼前的汽油味儿，看着老太太留下的背影，“这老太太啥时候会骑摩托车的。”
“这我哪儿知道？”韩朋波黑着脸说道，盯着她斩钉截铁地说道，“你别想离婚，别想抛弃我们。”
郝开舒站在台阶上，居高临下地看着他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要做的事情，还没有做不成的。”
“移民？到陌生的国度，你怎么生活？”韩朋波关心地看着她说道。
“你说呢？”郝开舒漂亮的桃花眼看着韩朋波反问道。
韩朋波看着媳妇儿那漂亮的脸蛋儿，“你还想去好莱坞发展？”嗤笑一声，“简直是白日做梦。”
郝开舒桃花眼放光，自信满满地看着他，“漂亮就是最美的通行证。”
“咱不离婚好吗？你要移民就移民，咱们一起。”韩朋波苦苦哀求地说道。
要钱没钱，要本事没本事，又拿不到绿卡，跟你移民喝西北风啊！郝开舒眼神微冷地看着他，“离婚。” 丢给他两个字，转身进了院子，心里在思索，老太太这是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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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桂芳骑着摩托车感受着微醺的暖风，真的重生了。
阮桂芳看着八十年代的街道，如看泛黄的老照片似的，渐渐地眼眸有了焦距，真实地感受到了。
感觉这天格外的蓝，这树格外的绿，探出院墙粉嘟嘟的蔷薇花分外的香甜。
阮桂芳紧紧地握着车把手，这种重型摩托车，幸亏自己还算年轻，不然还真不好驾驭。
阮桂芳想起前世这一天，她的大儿子郝开心和媳妇儿周凤云遭遇生产事故，双双掉进了钢铁厂的熔炉里，连个骨头渣渣都没留下。
因为生产事故赔了五万块钱，被郝开舒的甜言蜜语给哄骗带到了阿美。
全然不顾老大郝开心留下的一双儿女。
阮桂芳脸色阴沉了下来，一加油门，车子开的更快了。
这年月马路上人多车少，又是半上午，机动车道更是冷清了。
阮桂芳穿过了天安门广场，已经恢复如新了。
阮桂芳心急如焚，希望来得及，赶得上，一路风驰电掣赶到了钢铁厂。
二十来公里的路程，阮桂芳二十分钟就飚到了。
阮桂芳看着紧闭的大门，走到了传达室，看着年轻的小伙子温和地说道，“同志，我是郝开心的妈妈。”胡诌道，“家里有急事，他爸给摔断腿了。”
“大妈，您登记一下可以吗？”高大俊俏的小伙子闻言立马说道，将办公桌上的笔记簿转向了她，又递上圆珠笔。
阮桂芳拿着圆珠笔写下自己的大名，看着办公桌上的大喇叭说道，“那个我能借一下大喇叭用吗？出来时，我还给你。”
“可以！”小伙子推开小门说道，“进来吧！”
阮桂芳推着摩托车进了厂子，轻松的进来了，她真怕给挡在门外。
阮桂芳跨坐在上面将大喇叭挂在了车把上，发动摩托车。
“哎哎！工厂重地，不能骑着摩托车进去。”小伙子赶紧拦着她说道，“你放在树下。”
“咱们厂这么大，我走得走上半个小时。”阮桂芳急的满头大汗看着小伙子说道。
“你要不嫌弃，骑我的自行车好了，摩托车不行。”小伙子态度坚决地看着她说道，“大妈，我可不能犯错误。”
“行！大妈不为难你。”阮桂芳下来，将摩托车推到树下，支好了。
阮桂芳再回头，就看着小伙子热心地将自行车给推了过来。
“我这车子二八大扛，你可以吗？”小伙子担心地看着眼前的大妈问道。
“可以！”阮桂芳闻言点点头，将大喇叭放在前面的车篓里，推过自行车，蹬了几步，滑行着，翘着腿跨过车子坐在了车座上。
还好！自己身高一米六多，还没抽吧！
这二八大扛骑着还行，歪歪扭扭地待适应之后，阮桂芳如脚踩风火轮似的，朝车间奔去。
阮桂芳骑了半个小时，才骑到了车间，将车子支到了花坛旁边，拿上大喇叭就狂奔进了车间。
这里好热，跟蒸笼似的，一个个工人都穿着防护服。
钢厂的车间那个叫大，一眼望不到头儿。
这叫我怎么找，阮桂芳左看右看，拉着从身旁走过的小年轻，“同志，同志，请问郝开心在哪儿？”
“郝师傅？”小年轻疑惑地看着她说道，指指远处的郝开心，“在上面。”
阮桂芳顺着他的手指方向看过去，远远地就看见郝开心就站在熔炉上面的梯子上面。
阮桂芳见状拔腿就朝儿子跑去，人还在，人还在。
小伙子回过神来看着大妈的背影，“哎哎！你谁呀？怎么不穿防护服，就在车间啊！”连忙追了上去。
大妈跑的还真快，小伙子愣是追到郝师傅下面，才追上了。
“你……你谁呀！不是我们厂的员工，不能在这里。”小伙子站在她面前板着脸说道，“请你 快点儿出去，这里很危险。”
“你起开。”阮桂芳一手将他给推开了，拿着大喇叭冲着上面喊道，“郝开心，郝开心。”
“你这人怎么回事？闯入车间大吵大闹的，别耽误我们工作。”小伙子一脸严肃地看着她说道。
阮桂芳发现声音特别的小，上面的儿子根本就没听到，才发现手中的大喇叭没有打开。
阮桂芳低头找了找喇叭的开关，刚刚摁下on的开关，大喇叭就从手里消失了。
阮桂芳抬眼看着眼前的小伙子，“把喇叭还我。”
“你先说清楚你是谁，怎么跑到车间的，不知道这里闲人免进吗？”小伙子板着脸看着她说道，“这里很危险。”
“我是郝开心的妈妈！”阮桂芳指着他手里的大喇叭，“这喇叭不觉得眼熟吗？是借你们传达室的。”噌的一下从他手中抽出来。
阮桂芳拿着喇叭放在唇边，抬眼看着上面的儿子，魂差点儿没被吓没了。
原来上面只有儿子一人，现在另有三个人正爬着楼梯向上走呢！
前世儿子没了，阮桂芳浑浑噩噩的，具体如何发生的，她哪里有心情过问。
现在看来人多了，上面承受不了……
“小伙子，认识上面的三个人吗？快让他们停下来，停下来。”阮桂芳拍着小伙子的胳膊道，将喇叭塞给了他道，“快点儿，冲上面喊。”
“我说大妈？你这是干扰我们的工作知不知道。”小伙子慌里慌张地抱着她塞来的喇叭说道，“现在请你出去好不好。”
阮桂芳被这冥顽不灵的小伙子给气的，“他们三个要是上去了，等着掉入铁水里好不。”
“你瞎说什么？”小伙子看大妈如看疯子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