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杂院那一夜的混乱,像投入静湖的石子,在江城看似平静的水面下,激起了远比林野想象更大的涟漪。
第二天,整个江城的底层江湖都感受到了一种无形的紧张。码头、集市、茶馆、甚至一些下等的妓寮赌档,都明显多了许多神色警惕、四处扫视的生面孔。他们不像警察,也不像普通的混混,眼神更冷,动作更干练,彼此之间似乎还有着某种默契。
暗哨。全城都布下了暗哨。
目标,显然就是昨夜那个在大杂院出手、伤了人(据说伤的是个关键人物)后逃之夭夭的“凶徒”。
林野躲在远离城区的、一个废弃的砖瓦窑里,透过缝隙观察着外面偶尔经过的车马和行人,心里一片冰冷。他知道,这是冲他来的。
“过江龙”的人肯定在发疯似的找他,周福遇袭,等于直接打了他们的脸,也动摇了钱经理的根基。钱经理必然也动用了所有能动用的力量。
而陈老先生那边……林野猜不透那只老狐狸的想法。阿明既然接触了周福,说明陈其庸对周福(或者说对周福掌握的东西)志在必得。自已昨晚的行动,等于是在虎口夺食,坏了陈老先生的布局。那位老先生,恐怕也不会高兴。
他现在是真正的众矢之的。黑白两道,新旧势力,似乎都容不下他了。
砖瓦窑里阴冷潮湿,比之前的石灰窑条件更差。他带来的那点干粮早已吃完,饥饿像冰冷的虫子,不断啃噬着他的胃。伤口没有处理,已经开始发炎,带来一阵阵灼热的痛感和晕眩。
他不敢生火,不敢出去觅食,只能靠舔舐砖壁上渗出的、带着土腥味的冷凝水维持着最低限度的生存。
绝望,再次像浓稠的墨汁,一点点渗透进来。
他蜷缩在角落,听着外面呼啸的寒风,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感受到死亡的逼近。也许,他根本等不到复仇的那一天,就会像一只野狗一样,悄无声息地冻死、饿死在这荒郊野外的破窑里。
他想起了强子那双空洞的眼睛,想起了铁柱临死前的不甘,想起了四海货栈那片废墟……不甘心啊!他真的不甘心!
可是,又能怎样呢?他现在连走出这个砖瓦窑都困难。
就在他意识有些模糊的时候,窑洞外面,突然传来了一阵轻微的、像是某种鸟类啄击地面的“笃笃”声,很有节奏。
林野猛地惊醒,警惕地握紧了铁条,屏住呼吸。
那“笃笃”声持续了一会儿,然后停下了。接着,一块用油纸包着的东西,被人从窑洞的破口处扔了进来,落在离他不远的干草上。
林野没有立刻去捡,他死死盯着洞口,等了很久,外面再也没有任何动静。
他这才小心翼翼地爬过去,捡起那个油纸包。打开,里面是几个还带着些许温热的馒头,还有一小包看起来像是金疮药的粉末。
没有字条,没有任何标记。
是谁?
阿明?陈老先生的人?
还是……别的什么人?
林野看着手里的馒头和伤药,心里没有丝毫感激,只有更深的警惕和寒意。
送东西的人,能如此精准地找到他藏身的地方,说明他的行踪一直在对方的掌握之中。对方不抓他,反而给他送吃的和药,是怜悯?还是……另有所图?是想让他活着,成为搅浑水的棋子?还是养着他,等到合适的时候再收割?
他看着那白生生的馒头,喉咙不由自主地动了动,胃里一阵痉挛。但他没有立刻吃。
在这吃人的世道,突如其来的善意,往往包裹着更毒的蜜糖。
他犹豫了很久,最终还是抵不过生存的本能。他小心地掰下一小块馒头,放进嘴里,慢慢地咀嚼,感受着粮食的香甜在口腔里化开,带给虚弱的身体一丝暖意。
然后,他脱下破烂的衣服,咬着牙,将那包药粉撒在肩膀和手臂的伤口上。一阵刺痛传来,让他倒吸一口凉气,但随之而来的是一种清凉感,稍微压下了那灼热的疼痛。
他靠在窑壁上,一边小口啃着馒头,一边望着洞口外灰暗的天空。
他活下来了,又一次。但代价是什么?他不知道。
他只知道,自已这条命,现在不仅属于复仇,也属于那个在暗中窥视着他、给他投食的未知存在。
这种感觉,比单纯的逃亡,更让人毛骨悚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