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苍凉嘶哑、调子古怪的歌声,像一缕捉摸不定的幽魂,在寒风中断断续续地飘荡。它并不靠近,也不远离,仿佛一个无形的幽灵,绕着这片刚刚经历爆炸的死寂区域徘徊。
我的心提到了嗓子眼,刚刚因那未知“合作者”而燃起的微弱希望,被这突如其来的诡异声响彻底冻结。是谁?在这种时候,在这种地方,唱着这样的歌?
是幸存的百姓?吓疯了的?还是……某种更诡异的存在?时空管理局的新把戏?用这种荒诞的方式继续施加心理压力?
我不敢动,甚至连眼珠都不敢转动,全力倾听着。歌声时而被风吹散,时而清晰几分,那嗓音苍老、沙哑,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麻木和……一点点诡异的韵律感,不像是完全疯癫之人所能唱出的。
时间在极度紧张的沉寂中缓慢流淌。每一秒都如同煎熬。
不知过了多久,那徘徊的歌声,似乎终于开始渐渐远去。调子被风吹得七零八落,最终彻底消散在远方的山林呜咽之中。
它走了?
我依旧不敢放松,又屏息等待了漫长的时间,直到确认外面除了风声,再无异响,才敢缓缓吐出一口憋了许久的气。
冷汗已经浸透了内里的衣衫,冰冷地贴在皮肤上。
那个帮我刨挖缝隙的“合作者”也被吓跑了。地窖里重新只剩下我一个人,和那条依旧狭窄的生命缝隙。
孤独和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再次缓缓上涨,试图淹没我。
不。不能放弃。
我甩了甩头,试图驱散那些负面情绪。至少,缝隙还在,空气还在流通。我还活着。只要活着,就有希望。
休息了片刻,恢复了一点点力气,我重新开始工作。没有外援,就只能靠自己。
我用那块锋利的石片,更仔细、更耐心地刮削、撬动缝隙边缘的泥土和松动的石屑。动作不敢太大,怕引发坍塌。这是一个水磨工夫,进展缓慢得令人绝望。手指的伤口再次破裂,鲜血混着泥土,黏糊糊一片。
但我没有停。
饿了,就摸索着从旁边的麻袋里抓一小把生硬的小米或豆子,塞进嘴里,用唾液慢慢含软,艰难地吞咽下去。渴了,就用手捧起一点冰冷潮湿的泥土,靠那一点点湿气润泽干裂冒火的喉咙。
我在和时间和体力赛跑。必须在体力彻底耗尽之前,挖开一个足够大的缺口!
不知又过了多久,也许半天,也许一天?地窖里无法感知时间的流逝。我只知道那条缝隙已经被我扩大到了足以伸出一只手掌的程度!甚至能隐约看到外面灰蒙蒙的天空了!
希望越来越大!
就在我准备一鼓作气,继续扩大战果时——
外面,毫无征兆地,又传来了新的动静!
这一次,不再是诡异的歌声,而是……脚步声!
不止一个人!脚步声沉重而杂乱,踩在积雪和碎石上,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还夹杂着粗鲁的呵斥和交谈声!
说的是日语!
鬼子!又有鬼子过来了!
我的心瞬间沉到了谷底!他们果然没有放弃这里!
“さっきの爆発はここだ!(刚才的爆炸就是这里!)”
“しっかり探せ!生きている者も死んでいる者も、见つけろ!(仔细搜!活要见人,死要见尸!)”
“はあっ!(是!)”
听声音,至少有四五个人!他们正在仔细搜查这片被炸得一片狼藉的区域!
我立刻停止了所有动作,连呼吸都屏住了,身体紧紧贴在冰冷的土壁上,心脏疯狂跳动。
他们就在上面!距离我非常近!我甚至能听到他们皮靴踩过碎石的声音,听到他们用刺刀拨弄废墟的声响!
完了……他们很快就会发现的的!这条缝隙虽然从下面看还不明显,但从上面看,只要稍微仔细一点……
绝望再次攫住了我。刚刚看到的生机,转眼就要变成绝路!
“队长、ここだ!(队长,这里!)”一个鬼子突然喊道,声音带着发现目标的兴奋!
我的血液几乎要凝固了!他们发现入口了!
脚步声迅速向我头顶聚集!
“埋まっている……だが、隙间がある!(被埋住了……但是,有缝隙!)”另一个声音说道。
“掘り起こせ!中を确认しろ!(挖开!确认里面的情况!)”
铁锹和工兵铲插入泥土的声音响起!他们开始动手挖掘了!
这一次,不再是诱骗,是真正的、强硬的挖掘!他们要把我挖出来!
怎么办?!怎么办?!
地窖里没有任何可以藏身的地方!一旦被挖开,我就是瓮中之鳖!
巨大的恐惧让我浑身发抖。我下意识地摸向怀里,那冰冷的金属盒子硌着我的胸口。
等等……盒子……火药!
我猛地想起那坛子里还有剩余的黑火药!虽然不多,但如果……
一个疯狂的计划瞬间闪过脑海!
我像狸猫一样悄无声息地爬回角落,摸索到那个火药坛子。还好,坛子没在爆炸中完全碎裂,还剩下小半坛火药。我又摸索到两根引信。
上面的挖掘声越来越清晰,泥土和碎石不断从缝隙处落下。鬼子交谈和催促的声音也愈发清晰。
时间不多了!
我迅速将一根引信插入剩余的火药中,另一端拉出来。然后,我捧着坛子,爬回到那条缝隙下方。
我没有将坛子放在缝隙正下方,而是放在了侧面,一个被阴影遮蔽的凹处。我希望爆炸的冲击波能主要向上和斜向冲击,制造最大的混乱和杀伤,而不是直冲缝隙把我自己先炸死。
这完全是在赌命!赌坛子的位置,赌火药的量,赌我的运气!
布置好一切,我迅速爬回最里面的角落,再次蜷缩在粮食袋后面,尽可能寻找掩护。
然后,我颤抖着,拿出了那根最后的、珍贵的火柴。
上面的挖掘声更响了,光线已经能明显透入,甚至能看到鬼子工兵铲的影子了!
就是现在!
“嚓!”
火柴划亮,微弱的火苗映照着我决绝而疯狂的脸。
我没有丝毫犹豫,将火苗凑向了引信!
嘶——!
火花再次亮起,沿着引信飞速蔓延!
“なに?!(什么?!)”上面的鬼子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挖掘声停顿了一下!
太晚了!
轰——!!!
又是一声剧烈的爆炸!比上一次更加沉闷,却更加集中在地窖内部!
巨大的声响和冲击波再次席卷地窖!整个空间剧烈震动!
“うわあっ!(哇啊!)”
“ぎゃああっ!(嘎啊!)”
头顶上传来鬼子凄厉无比的惨叫和惊恐的呼喊!爆炸的冲击波和飞溅的碎石显然通过缝隙重创了他们!
咔嚓!轰隆!
更多的泥土和石块坍塌下来!那条我辛苦挖开的缝隙,连同周围很大一片区域,被这次内部的爆炸彻底震得塌陷了下去!一个更大的缺口被炸开了!
混乱的光线和呛人的硝烟一起涌了进来!
但我还没来得及看清外面,就听到上面鬼子惊慌失措的喊叫:
“敌袭?!(敌袭?!)”
“撤収!撤収しろ!(撤退!撤退!)”
脚步声变得慌乱而远去,还夹杂着痛苦的呻吟声。
他们……跑了?被这突如其来的爆炸吓跑了?以为有埋伏?
我剧烈地咳嗽着,被硝烟呛得眼泪直流,浑身再次像散架一样疼痛,但内心却涌起一股劫后余生的狂喜!
赌赢了!又一次!
我挣扎着抬起头,望向那个被炸开的、更大的缺口——已经足够一个人钻出去了!
光!久违的、灰蒙蒙的天光,大量地涌入地窖!虽然伴随着硝烟和尘土,却无比真实!
出口!近在眼前!
求生的本能压倒了一切!我甚至顾不上检查伤势,连滚带爬地扑向那个缺口,手脚并用地扒开挡路的浮土和碎石,奋力向外爬去!
冰冷的新鲜空气涌入肺腑,带着硝烟和血腥味,却无比甘甜!
当我大半个身子终于探出地窖,重新接触到外面的冰雪和空气时,几乎要哭出来!
但下一秒,我就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原本的斜坡空地上,一片狼藉。爆炸坑、散落的武器零件、凝固的暗红色血迹、几具被炸得支离破碎的鬼子尸体……还有不远处,雪地里,赫然躺着两个熟悉的身影!
是紫英和疤脸!
他们浑身是血,昏迷不醒,被粗糙的绳索捆绑着,扔在雪地里,像是被丢弃的货物。旁边还有几个同样被绑着的、穿着百姓衣服的人,不知生死。
原来……他们没死!而是被鬼子俘虏了!刚才就在上面!
那刚才来搜索的鬼子,恐怕不只是为了找我,也是为了处理这些俘虏!而我的爆炸,阴差阳错地……炸跑了鬼子,也救下了他们?!
巨大的震惊和复杂情绪冲击着我。
“紫英哥!疤脸!”我嘶哑地喊了一声,顾不上虚弱,连滚带爬地扑过去。
就在我快要接近他们时,眼角余光忽然瞥见不远处的一棵大树后,似乎有个人影一闪而过!
那身影……有些佝偻……穿着深色的、破旧的棉袄……移动速度很快,瞬间就消失在树后密林里。
是……刚才那个唱歌的人?!
他还没走?他在看着这里?!
我的心猛地一跳!
但此刻顾不上那么多了!我扑到紫英和疤身边,颤抖着伸手去探他们的鼻息……
还有气!虽然微弱,但还活着!
他们还活着!
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
但我也清楚地看到,紫英的伤臂扭曲得更厉害了,脸色白得像纸。疤脸胸前一道可怕的伤口还在微微渗血。那些百姓也大多带伤,昏迷不醒。
必须立刻救他们!解开绳子,止血,离开这个危险的地方!
我手忙脚乱地试图用一块锋利的石片割断紫英手腕上的绳索,目光焦急地扫过周围狼藉的战场,寻找任何能用的东西——药品、绷带、或者……
我的目光骤然定格在不远处一具鬼子尸体旁,掉落着一把带着刺刀的三八大盖,还有一个看起来完好的水壶和一个小小的、帆布制成的医疗包……
希望就在眼前,但危险远未结束。鬼子可能随时会回来,那个神秘的身影也不知是敌是友。
新的挣扎,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