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姓姜的老头,脸上藏着比一座被遗忘的古墓还多的秘密,他正盯着我。
我感觉到了一种召唤,一股拉力,接着我就发现自己站在了英灵殿里,这里是点将台的核心。
九十一道灵体,闪烁的光芒,静静地悬浮着。
但有些不对劲。
石疙瘩,那个朴实的家伙,他的魂火在闪烁,身形不稳定。
他沙哑着嗓子说:“殿主……俺想回去。”回哪儿去呢?
“东门。”他哽咽着说,“俺想找回俺的骨头。俺们倒下的那面旗……”
他绝望的请求引发了连锁反应。
其他灵体,每一个都是一段回忆,是他们过去自我的破碎回声,纷纷呼应着他的渴望。
他们也想回去,回到那个被时间遗忘的地方。
但青蘅,那个总是理智的谋士,警告说这很危险。
一旦离开契约的范围,他们就会消散、消失。
成功的几率微乎其微。
一片寂静。
漫长的寂静,他们的渴望和青蘅的警告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而我,作为他们的首领,必须做出决定。
“你们不会死的。”我终于开口,声音打破了寂静,“你们要重新竖起一面旗。”
然后,我用一块锁龙柱的碎片给他们展示了一段回忆,证明他们失去了什么。
那是一片战场,烈火熊熊,浓烟滚滚,东门正遭受围攻。
将军被背叛了,他的声音在喧嚣中如雷贯耳。
最后一道命令传来:“守住东门!谁都不许撤退!”接着,是他的旗帜。
我手腕上的那根青铜丝线。
一切都明白了。
桃枝跪了下来,她的巫血像眼泪一样流淌,开始唱起歌来。
那是一首古老的战歌,一首哀歌变成了战斗的号角。
灵体们团结起来,行了东门的军礼,这是一种失落荣耀和重新坚定决心的仪式。
然后,锁龙柱的残灵说话了。
“第九百零一人”不是一个数字。
它指的是“承旗者”,那个能重启“戍魂共鸣”、唤醒失落军团的人。
我手腕上的丝线不仅仅是一个象征。它是指挥官的凭证。
黎明前,我带着坚定的决心,带领石疙瘩和三百名挑选出来的灵体回到了东门的废墟。
空气中弥漫着过去的气息,有失落和被遗忘的战斗的味道。
在那里等着的是老姜,他饱经风霜的脸在第一缕阳光的照耀下清晰可见。
他递给我一块青铜牌匾。
上面只有一个字“戍”——守护者。
他透露说有一个人逃了出来,带着旗帜,传递了最后的命令。
那根折断的旗杆在天空的映衬下显得格外突兀。
我拿起青铜丝线,把它系在一根断矛上,然后高高举起。
“我不以殿主之名召唤你们为仆。”我宣称,声音在寂静的战场上回荡,“我请你们做见证者。想留下的,我们一起战斗。想离开的,我送你们去黄泉。”
石疙瘩第一个跪下。
接着是那三百人。
他们的身形开始变得坚实,盔甲出现了,上面刻着“东门戍卫军统辖序列”。
然后,地面震动起来。
地下的锁链断裂了。
东方出现了一片阴影。
一座虚幻的寺庙,倒悬着,与泣骨谷的那座遥相呼应。
最后,传来了声音……将军的声音,清晰得就像他站在我身边一样。
“守住东门!谁都不许撤退!接令者,现在轮到你了!”
我把矛指向焚禋台,三百人齐声怒吼。
在远处观望的我感受到了。
墨九渊,他最后的星核化作了尘埃。
他惊恐地意识到:“他不是在组建一支军队……他是在重建一个王朝。”
夜风卷起尘沙,吹过顾玄的衣角。
他没有回应老姜,只是静静地抬头,望向那轮孤月。
几乎在同一瞬间,一股来自神魂深处的悸动,将他的意识猛地拽入了英灵殿。
第七日的深夜,镇魔殿的分殿——英灵殿内,死寂如恒古。
点将台上,九百零一团幽蓝色的魂火静静燃烧,如同暗夜中的鬼火,亘古不变。
但今夜,这份宁静被打破了。
位于队列最前端,那道曾属于石疙瘩的魂火光斑,正剧烈地闪烁不定,明灭之间,仿佛随时都会熄灭。
一道凝实了几分的身影从光斑中挣扎而出,他依旧是那副憨厚粗犷的模样,此刻却单膝跪地,庞大的身躯微微颤抖,声音里透着一股源自灵魂最深处的沙哑与渴望:“殿主……俺想回去。”
顾玄的意念化身浮现在点将台的最高处,目光平淡地垂落:“回哪?”
石疙瘩没有抬头,却用尽全身力气,指向了遥远的东方,那个在现实世界中早已化为废墟的方向。
“东门。”他的声音因激动而破碎,“俺的骨头……还埋在那儿。当年俺们弟兄的旗,也倒在那儿。俺想……亲手把它再扶起来。”
一石激起千层浪。
石疙瘩的话音刚落,他身后那一片沉寂的魂火海洋瞬间骚动起来。
数十道模糊的身影接二连三地浮现,他们形态各异,却无一例外地朝着顾玄跪下,动作整齐划一,仿佛演练了千百遍。
“殿主,我们也想去!”
“东门!请让我们重返东门!”
他们的声音汇聚成一股悲怆而决绝的洪流,冲击着整座英灵殿。
这是被压抑了三千年的执念,是刻在残魂中永不磨灭的烙印。
青蘅的身影悄然出现在顾玄身侧,她清冷的脸上写满了忧虑:“殿主,不可。他们如今全凭与镇魔殿的契约才能维持魂体不散。东门遗址早已超出了契约笼罩的范围,一旦让他们回归旧战场,脱离了殿堂的庇护,魂力会迅速流失,很可能……彻底消散于天地间!”
顾玄没有说话,他只是沉默地看着下方那一张张充满期盼与决死的脸。
他能感受到他们灵魂中那股不甘的怒火,那股即便是死亡与岁月也未能磨灭的忠诚。
良久,久到连那些英灵都开始感到不安时,他终于缓缓开口,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每一个魂影的识海。
“可以。”
两个字,让所有骚动瞬间平息。
顾玄的目光扫过石疙瘩和那数十道身影,语气陡然变得凌厉:“但我有一个条件——你们,不是回去赴死,是回去立旗!”
话音未落,他伸手一招,那枚从泣骨谷得到的锁龙柱残片凭空出现,被他毫不犹豫地插入点将台的正中央!
嗡——!
残片与点将台接触的刹那,整座英灵殿剧烈震颤起来。
一股远比之前任何一次都磅礴浩瀚的记忆洪流,被从镇魔殿最深层的烙印中强行引动。
无数破碎的画面在所有英灵面前急速闪现,最终定格在三千年前那个血月当空的夜晚。
东门陷落之夜。
尸山血海,喊杀震天。
一名身披青铜战铠、面容刚毅的将军,手中紧握着一面迎风招展的“戍”字令旗。
然而,就在他指挥军队死战的瞬间,一柄熟悉的战刀从背后贯穿了他的胸膛。
偷袭他的,竟是平日里最信任的副将。
将军难以置信地回头,看到的却是一张张或冷漠、或贪婪、或恐惧的脸。
他明白了,东门的陷落,非战之罪。
在生命流逝的最后一刻,他没有不甘,没有怨恨,而是用尽最后的气力,将所有的神魂与意志灌注于令旗之中,发出了穿越三千年时空的怒吼:“守住东门!一个都不能退!”
画面中,那面浸满了他鲜血与意志的令旗,在烈火中寸寸消解,最终化作一缕比发丝还细的青铜丝线,消失在时空乱流之中。
而那缕丝线,正是此刻紧紧缠绕在顾玄手腕上的那一根!
就在所有魂影都沉浸在这段悲壮的记忆中时,一直沉默的桃枝突然有了异动。
她毫无征兆地跪倒在地,双目紧闭,两行殷红的巫血如同泪水般从眼角滑落。
她口中吟唱起一段古老、苍凉的歌谣,那歌声没有具体的词句,却仿佛蕴含着金戈铁马、埋骨他乡的无尽悲怆。
歌声响起,整座英灵殿开始与之共鸣。
点将台上,那九百零一团魂火,包括刚刚沉寂下去的那些,在这一刻竟同时光芒大盛!
石疙瘩第一个反应过来,他猛地抬头,看着顾玄手腕上的青铜丝线,眼神从迷茫转为狂热。
他挣扎着站起,挺直了残破的脊梁,抬起右手,紧紧抚在自己的胸口。
一个标准的、属于三千年前东门戍卫军的军礼!
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九百零一尊魂影,无论强弱,无论形态,在这一刻同时起身,抬手抚胸,动作如一人。
他们无声地行着军礼,向着点将台最高处的顾玄,更向着他手腕上那缕承载了三千年不屈意志的青铜丝线!
“嗡……”
锁龙柱残灵的声音第一次如此完整、清晰地响起,不再是零碎的片段,而是一段完整的意志传承:“第九百零一人,非指数量……乃为‘承旗者’之位。东门戍卫军,旗在,军在。唯有持旗之人,方能重启‘戍魂共鸣’,唤醒所有被镇压于九幽之下的军团残魂。”
顾玄低头,看着手腕上那圈冰凉的丝线。
直到此刻,他才终于明白,这不仅仅是信物,不仅仅是开启记忆的钥匙,这是帅印,是兵符,是统帅三军的唯一凭证!
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刻,东门遗址。
寒风呼啸,卷起残垣断壁间的沙砾,发出鬼哭般的呜咽。
这里早已沦为一片死地,到处都是锈迹斑斑的断剑残戈,冰冷的盔甲碎片深埋土中。
废墟中央,一根早已断裂、只剩半截的旗杆孤零零地矗立着,像一座倔强的墓碑。
顾玄的身影踏着月色而来,身后,是三百道沉默而凝实的英灵。
他们就是之前请愿的魂影中最决绝、意志最坚定的一部分。
拾骨人老姜不知何时已等候在此,他没有多问一句,只是默默地从怀中取出一块巴掌大小、边缘磨损严重的青铜牌,递到顾玄面前。
牌子入手冰凉,上面用古老的篆文深刻着一个字——“戍”。
“将军战死后,只有一个亲卫拼死逃了出来……”老姜的声音被风吹得有些散乱,“他没能带走将军的尸骨,只带出了这个。后来,他把旗帜的下落和这块令牌,交给了后来人,一代又一代,直到今天。”
顾玄接过青铜牌,入手沉重。
他没有说话,只是走到那半截断裂的旗杆前,拔出自己一直使用的断枪,将其深深插入大地。
而后,他解开手腕上的青铜丝线,郑重地将其系在断枪的枪尖之上。
那缕看似脆弱的丝线,在接触到断枪的瞬间,竟迎风而涨,化作一面三尺见方的青铜战旗!
旗面之上,那个古老的“戍”字,在微曦的晨光中闪烁着淡淡的血色光华。
顾玄手握断枪,将战旗高高举向天空,目光扫过面前三百英灵,声音如洪钟大吕,响彻废墟:
“今日,我不以殿主之名,召尔等为仆!不以契约之力,令尔等为兵!”
“我以‘承旗者’的身份,请你们,做这面旗的见证者!”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威严与决断。
“愿留者,与我共掌杀伐,再战天下!欲去者,我亲自斩断契约,送尔等魂归黄泉,再入轮回!”
话音落下,天地间一片死寂,只有战旗在风中猎猎作响。
第一个打破沉默的,是石疙瘩。
他向前一步,轰然单膝跪地,双手高高托举,仿佛要接住那面战旗的影子,声嘶力竭地吼道:“东门戍卫军,百夫长石疙瘩,请为殿主护此战旗!”
仿佛是一个信号。
第二道身影,第三道身影……三百英灵,逐一上前,列成整齐的方阵,依次单膝跪下,向着那面青铜战旗,发出他们沉寂了三千年的誓言。
“属下王莽,请护此旗!”
“属下刘三刀,请护此旗!”
每一声誓言落下,宣誓者的魂影便肉眼可见地凝实一分。
他们身上虚幻的战甲开始浮现出清晰的纹路,一道道铭文自动在铠甲的胸口处烙印成型——那是独属于“东门戍卫军统辖序列”的编号与徽记!
当最后一名英灵跪下,三百声誓言汇聚成一股冲天之志时,异变陡生!
轰隆隆——!
整片东门废墟,连同方圆百里的土地,毫无征兆地剧烈震动起来!
地底深处,传来一阵阵如同巨兽挣脱枷锁般的锁链崩断之声。
紧接着,在东方即将破晓的天际线上,一座与泣骨谷上空一模一样的倒悬神殿虚影,竟破开云层,若隐若现!
顾玄傲立于战旗之前,风雪不知何时已经飘落,漫天风雪中,那面青铜战旗却燃烧般猎猎作响。
他脑海中,那个梦了无数次的将军嘶吼声,在这一刻终于变得完整而清晰:
“守住东门!一个都不能退——接令者,现在轮到你了!”
他缓缓举起手中的断枪战旗,遥遥指向焚禋台的方向。
刹那间,三百英灵仿佛心有灵犀,同时抬头,张口发出震天的怒吼,声浪直冲云霄,竟将漫天风雪都撕开一道巨大的口子!
也就在此时,千里之外,一座阴森的地宫深处。
正盘膝而坐的墨九渊猛然睁开双眼,他手中的最后一块星核,竟在他失神的瞬间“咔嚓”一声,化为漫天飞灰。
他豁然站起,难以置信地望向东方的天际,喃喃自语:
“戍魂共鸣……他不是在建一支军队……”
墨九渊的
“他是在重建一个王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