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翻腾,那艘无灯小艇掠过右舷,黑袍人掌心举着一枚与我一模一样的银针。我没有动,只是将窗缝推得更窄了些,指尖在护甲夹层里多绕了一圈黑线。
天亮前,船体恢复平稳,帆索归位。我在舱内清点残留物:床板暗格边缘沾着一点灰银粉末,是影砂;刺客尸体被拖走后留下的血渍已干,呈暗褐色;松香粉洒过的门缝被踩乱,但痕迹尚存。我把这些一一收拢,用油纸包好,放进布包最底层。
清晨雾气未散,我拆开护甲内衬,取出那张默画的船上布局图。昨夜三处标记还在——松香粉入口、刺客翻窗点、脚印终点。我在货舱下方添了个新记号,又在图侧空白处写下:“活捉,非杀。目的不明,但需七日。”
影照镜回放的画面反复浮现:石殿、干尸、胸前银针与我护甲节点完全对应。他们要的不是我的命,是我的身体位置,或是某种状态下的我。承影者七日不成,真身必裂。这话像钉子扎进脑子。
我从袖中抽出半页泛黄信笺,边角烧焦,字迹模糊。这是五年前飞鹰特战撤离时,一名异国线人塞给我的联络凭证。背面有一行极细的小字:“西风客,浮标三点,竹管沉则应。”
对照昨夜刺客口音与瞳色,漠北一带无疑。我撕下灯座空槽里的旧火药珠残壳,在里面塞进一张写满简码的薄纸:“影现,莲起,求援于西风客。”卷紧封入防水竹管,压进渔网底部。
上午辰时,我登甲板透气。脸色刻意发白,扶着栏杆干呕两声。管事远远看见,挥手让水手别打扰。我趁机将渔网甩向右侧海面,磁针银线缠住浮标机关,轻轻一扯。
午后果然有变。
一艘破旧渔船慢悠悠靠近,船头挂着湿漉漉的渔网。一个戴青铜面具的女人跃上船舷,落地无声。她穿灰褐劲装,外罩蓑衣,腰间挂一把短弯刀。
“许钰琪琪?”声音冷而平。
我点头,没迎上去。
她打量我片刻,忽然伸手:“东西呢?”
我从袖中取出玻璃小瓶,里面装着刺客皮下取出的黑色颗粒。又递上一张描摹松香粉痕迹的纸片。
她接过,对着阳光看了许久,低声问:“你们知道十二瓣莲花,代表什么?”
她没答,反而盯着我:“你是不是‘承影之体’?”
我笑了下,“你说是,那就是。”
她眼神微动,“三年前,有人在北境见过类似仪式。十二具活人钉在石柱上,每具胸前插针,第七日夜里全部爆裂,只剩骨架。当时主持者胸前就有十二瓣莲纹。”
我没说话。
“你要找的‘十二莲阁’,不在中原。”她继续道,“他们在南洋建阁,靠海流送信,用影砂引路。你这枚银针……”她指了指我护甲夹层,“和他们的‘替影令’制式一样。”
我终于开口:“他们想用我完成仪式。”
“那你只剩六日。”她说,“若你是真正的承影之体,七日内不破局,魂会被抽走,肉身成傀。”
我看着她,“你能帮我?”
“我可以给你三个据点位置。”她顿了顿,“条件是你把影照镜看到的记忆,全部交出来。”
我摇头。
“你不信我?”她语气冷了下来。
我当着她的面,撕碎了那张写有简码的信纸,碎片撒进海风。“我若连自己最后的秘密都守不住,早就死透了。”
她沉默。
我抬起右手,掌心朝上,露出一道陈年疤痕,斜贯虎口至腕骨。“三年前,你在漠北城外被围,是我替你挡了那一刀。你还记得吗?”
她呼吸一顿,猛地抓住我手腕,翻来细看。半晌,松开手,摘下面具一角——左颊有道月牙形伤痕,与记忆吻合。
“我还以为你死了。”她说。
“我也以为你不会来了。”
她重新戴好面具,从怀中取出一块铜牌,刻着波浪纹与半朵莲花。“这是‘影盟’信物。我们合作一次,仅限此次。”
“成交。”我说。
“沿海三处据点:东陵湾礁石洞、青浦渡旧灯塔、望潮岛南崖屋。都有影砂进出痕迹。”她递来一张小图,“他们会定期更换接头人,代号以风命名——北风、东风、西风。”
我收下图,放入布包。
“还有一事。”她提醒,“仪式启动前,他们会派人替换船上关键角色。你现在接触的每一个人,都可能是假的。”
我点头,“我知道。”
她转身欲走,忽又停下,扔来一枚铜哨。“三声急响,必至。别滥用。”
她纵身跃回渔船,船尾马达轻响,很快消失在雾中。
我回到舱室,锁好门,取出那张布局图,在东陵湾、青浦渡、望潮岛三地画上圈。又翻开布包,将影砂样本、黑粒、松香图谱分别包好,藏进护甲夹层。
傍晚,管事敲门送来饭食。我隔着门缝接过,闻到一丝异香。没动筷,全倒进马桶。
半夜,走廊脚步声变了节奏。两人同行,但步伐错开,像是刻意模仿正常巡更。我熄灯,缩在床角,手握短刀。
门把手轻轻转动。
我没有出声,只将铜哨贴在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