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莹莹身携嫁衣道则,仍能于无极浩渺宫谋得一席之地,其心智绝非泛泛,寻常女修更是望尘莫及。
若说她心思细腻、洞微察幽,或谓城府深沉、可怖可畏,皆属恰如其分,毫不为过。
陈生出身凡俗望族,这一点属实可信。
可若声称自己是他儿时玩伴、相识的邻家姐姐,这样的说法经不起推敲,绝无可能是真。
陈生已然离去。
临走前所说的那些话,倒让风莹莹稍稍生出些想弄清自己来历的念头。
一个人精气神,为他本真流露,万难作伪。
方才陈生,就像那烛火将烬。
此世之中,果有这般决绝夸张的骗局?
或者说,此世之中,果有这般荒诞不经的巧合?
……
檀香袅袅,一如往昔。
中年文士宴游依旧坐在案后,只是手中已没了竹简,正慢条斯理地烹着一壶茶。
“怎么出岛了?”
宴游头也未抬,像是在问一个晚归的家人。
“师叔。”
“莹莹有一事不明,想请师叔解惑。”
宴游提起紫砂壶,将滚烫的茶水冲入杯中,茶香四溢。
“说吧。”
风莹莹沉默片刻,终是开了口。
“我究竟从何而来?”
宴游端起茶杯的手,呵呵一笑。
“你是我无极浩渺宫的弟子。”
风莹莹轻轻摇头,白纱下的目光,执拗地盯着宴游。
“方才,我见到了一个人,自称是我幼时的邻家弟弟。”
“他说,我并非孤儿,我们曾在家乡一同长大,甚至……”
宴游的眉头,蹙了一下。
“莹莹,你的溯灵瞳能观人气,观杀业,却观不了人心诡计。”
“此人大概是故意编造谎言,想要攀上你,攀上我无极浩渺宫这棵大树。”
宴游站起身,走到窗边,负手而。
“你确实出身凡俗。”
“当年,东洲边陲之地,一场瘟疫席卷了数十座凡人城池。你所在的村落,也未能幸免。”
“宫中长老奉命前往查探,在一处村落的枯井旁,发现了十四岁的你。”
风莹莹的心,却没因为这一切而平静下来。
相反,那份藏在心底的疑云,反倒变得愈发浓重了。
“那我的家人,我的村落,究竟在何处?叫什么名字?”
宴游转过身,脸上恢复了那份温润平和。
“年代久远,卷宗早已遗失。”
“况且,凡俗之事,于你我修士而言,不过过眼云烟。又何必执着?”
他深深地看了风莹莹一眼,语气变得语重心长。
“过往并不重要。”
“你真正的来历,或许只有太上长老才知晓一二。此事休要再提,更不要让它乱了你道心。”
今天的谈话,到此为止了。
师叔不想说,或者说,是不能说。
咚!
一声钟鸣,响彻整座青栖岛。
紧接着,一道威严浩荡的声音,在所有人的脑海中同时响起。
“时辰已到!”
“所有入选者,速至中央广场,登通天彻地法阵!”
“金丹道仙游,即刻开启!”
宴游眉毛一挑。
“青州那边提前了,去吧。”
“此行,万事以保全自身为上。”
……
此时的青栖岛角落里。
陈生穿着一身海岬村旧衣,活像个误入仙家盛会的凡人。
他寻得一位在柱侧休憩的黑眉白发少年,上前便攥住其胳膊,猛地拽向柱后。
李蝉遭此猝不及防之举,看到是海岬村的陈生,故而惊怕怒骂道。
“干嘛了你,一惊一乍,别耽误我想事情。”
陈生松手,刻意压低声线,然话语间的火气却难以抑制。
“你的这一世性命,都是我保的,你可知晓?”
李蝉掏了掏耳,嘿嘿一笑。
“此言差矣,师兄我福泽深厚、命数绵长,怎会……”
“陆昭昭要杀你。”
陈生冷哼一声。
“我既与她相遇,一应事宜亦问悉分明,此番仙游初初开场,她便要对你痛下杀手。”
“你死定了!”
李蝉急忙放低声音求情。
“别啊根生!我在这其中还有未了的事,这一世绝不能死得这么早!”
陈生脸上显露出嫌恶之态。
“我给她磕头求了情,足足磕了三个时辰,还对她说‘李蝉生死存亡本与我无干,但你看在我薄面之上,可否暂且留李蝉性命’。”
“若有其他变故,我断不会再为你求情。”
李蝉叹了口气,许久才干巴巴地回了一句。
“行,这次真是师兄欠你的。”
陈生嗤笑一声。
“少说没用的,进了那魔体,你的蛊道道则还能用吧?”
李蝉点了点头。
“自然无妨,我身携多道则。”
陈生宛如苍蝇搓手,面上卑微穷酸之态尽去,莫名开始兴奋起来。
“届时需你助我布下梦境蛊虫,布设之法我不问,布完之后你自去行你之事,我自做我之事。”
李蝉的眉头当即就挑了起来。
“对谁?”
“风莹莹,但是她有观虚眼,我要你下手狠一点。”
“别用幻梦蚕。”
陈生此时的声音,细听之下,仿佛有某种古怪情绪正从他心底悄然翻涌。
李蝉的眼角抽了抽。
“想做什么?”
“你别管,你就听我的。”
他看着李蝉,用神识飞快地交代。
梦里所构之景大致如此,她约莫十二岁的模样,身处陈家村村口,旁有一棵歪颈老槐树。
梦中的她,一边捏着泥巴玩耍,一边等候名叫棒槌的孩童归家,一起下河洗澡。
李蝉听得一愣一愣的。
陈生却未顾及他,只顾自续往下言。
后续梦境转为,她遭一位仙风道骨者所击,不仅失却了记忆,连身上的胎记亦一并消弭。
陈生此时感慨万千。
“若这事办不成,师弟我便只能让你踏入第六世,届时沦为弱智,可赖不得我。”
“师弟我啊,还是太善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