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且把话说明白!”
陈根生满心急切。
“什么必死无疑?什么因果?”
李蝉不知能不能说,一时间也怕。
“我告诉你,你即便不听师父之言,无所作为,那灵澜国依旧会灭,红枫谷照样不存。”
“你可知为何?”
李蝉张了张嘴,想要说出那个答案。
“因为,江师就是那个人道则的一屡……”
“赤……”
他只说出了一个字。
李蝉脖子像是被一只大手掐住,青筋根根隆起。
他再也吐不出半个音节。
陈根生骇然地看着他。
为什么一个名字,能在一个虚假的梦境里,产生如此可怕的力量?
“师兄!”
李蝉痛苦地摆着手,示意他别喊。
“没事。”
过了许久,那股无形的力量似乎才缓缓松开。
李蝉瘫倒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过了一会,又突然笑得阴恻恻的。
“你别急,我换个法子照样能说出来。”
他指着陈根生。
“根生,我问你!”
“那位师父,他那蜈蚣道躯,是什么颜色的?”
“赤红。”
“那他从你身体里钻出来的时候,在你梦里头一次现身的时候,是不是像个刚生出来的魔头?”
陈根生思考片刻。
若师父真是那人,何以会被灵澜国几个不入流的门派打得元婴崩碎跌落结丹?
红枫谷那样连像样高手都没有的宗门,又凭什么擒住他的道侣,那位尊贵的天狐圣女?
还能以搜魂灯折磨三日三夜?
他口中那番复仇的故事,究竟有几分是真?
陈根生此刻急得如丧家之犬,手足无措。
梦境尽头,李蝉的目光只剩下怜悯。
“根生啊根生,你什么都好,就是太蠢了还自以为聪慧。”
他摇摇欲坠地站起身,梦境的碎片如雪花般从他身上剥落。
“来不及了…… 然有些话,师兄纵死,亦要刻入你脑中。”
李蝉的声音变得又急又快。
“这修仙,不过一场弥天骗局。”
“炼气易成,筑基有丹,都是甜头,都是诱你上钩之饵。”
“待至结丹方入戏肉,此界为修士设了三十六道则,任人择之。”
“诸道之名,皆似威风八面,前程无量。”
李蝉语速如飞,似诵早已烂熟之咒。
“剑道、刀道、体道、丹道、器道、阵道、符道、五行道、风雷冰火之道。”
“杀道、夺道、诡道、咒道、尸傀道、魂道、梦道、血道、毒道、蛊道。”
“气运道、问道、情道、画道、音道、偷道、谎言道、嫁衣道。”
“阴阳道、生死道、枯荣道、山河道、星河道、光暗道、虚实道、因果道。”
“更有那虫道。”
“三十六条,不多不少。”
“君若择其一,拼死修至元婴,便自以为了不起?不过将此道生化,仍须继续。”
“可待你欲再攀高峰,踏入化神之境,你猜如何?”
“路断矣!!!”
“三十六条,尽皆断绝!”
“唯余自己新悟的道则可行!”
“师兄结丹所为蛊道,兵解那日用了蛊虫,将那老魔的条条策策窥得分明,那人高高在上,自始便未打算给后人留一线生机!”
李蝉的身影,已经变得半透明。
“此骗局,为他所设,你不必循其旧路。”
“你的道,生于口腹。”
“吃人、吃妖、吃法宝、吃灵石、吃天、吃地!将世间万物嚼碎咽下,化为己之血肉道则!此,方为你之道,亦可兼学师兄的蛊道!”
“待你将这十节腹甲连同整个躯壳,炼为一体,化作卵鞘,你就明了!”
李蝉的身影,在陈根生眼前慢慢消散。
只留下越来越远,越来越轻的懊悔。
“师兄我本该多说些…… 兵解那日我金丹并未消散,以蛊护住它,苟延至今,只为今日等你到来,我才肯死!根生!”
“我怕你步我后尘被他玩弄于股掌,才为你活到今日之梦……”
“我们徒弟四人,一颗筑基丹,一株茼蒿,一只蜚蠊,一个蟊贼,你要活得比其余两人都久……”
“千万…… 莫去洗魂池……”
“我已竭尽全力…你勿像我这般窝囊……”
金丹碎裂。
梦境如摔在地上的瓷碗,再也拼凑不起来。
天穹之上,铅灰色的云层间,无声的电光依旧游走。
陈根生收了双翅,伸出臂足,开始疯狂挖掘。
泥土翻飞,他不知钻到了地下多深。
冰冷的坑底,他蜷缩起身体,将六条臂足与那对虫翅紧紧贴在身上。
哪里都不想去了。
也不敢去。
……
遥远青州。
一处云雾缭绕,仙气弥漫的山巅。
面容模糊不清的人,正负手立于崖边,俯瞰着下方翻滚的云海。
在他身后,一道虚幻的人影正缓缓饮茶。
赤袍人缓缓开口。
“你辛苦了,我也辛苦了。只是那匣子,有没有可能是个变数?”
那面容模糊之人,将茶盏轻轻放下。
“可当初若非此物,根生又怎会入局?”
“我就是想不通。”
赤袍人转过身来。
“你我本为一体,主次有分,我竟不知你当初还藏了这般心思。”
“若你是主念,是我,断不会被区区一只狐狸,迷得神魂颠倒,落得那般田地。”
江归仙的虚影轻笑一声。
“你早已忘了何为七情六欲,又怎会懂。”
“那蝉儿倒当真是个大偷子。”
赤袍人叹了口气。
“他的蛊道,竟能穿破我为你设的梦,在你那残梦里,又开了一场新梦。”
江归仙的虚影却摇了摇头。
“根生听了蝉儿的话,如今怕是已心生退意。他若真就此挖个坑把自己埋了,再不出来,我等的布置,岂不是要功亏一篑?”
赤袍人闻言笑了笑。
江归仙又为对方斟了一杯茶。
“他若不走这步,灵澜国便还会存续,红枫谷也依旧能喘过这口气。”
“到时候,你便须出手了。”
赤袍人应得理所当然。
“那是自然,灵澜一事,你妻子一事,我自会帮你报仇。”
他端起茶盏,饮下,看着茶水中自己那模糊的倒影。
“说来,我倒是没料到,你那一路竟会如此辛苦。”
“当时化你出去,本是想让你在凡尘俗世走一遭。谁承想你竟真个被灵澜国那群废物,欺凌到那般地步。”
赤袍人像是在追忆一件很久以前的旧事。
“如今道则之事将成,我也无需再瞒着这方天道。”
他抬起头,看向江归仙的虚影。
“受苦了。”
江归仙嘁笑。
“元婴崩碎道躯尽毁,连心爱之人都护不住,这等滋味,你这主念怕是未曾尝过。”
赤袍人苦苦摇头。
“莫要唠叨了,待那青州筑基修士死绝之日前,我可出手帮你杀了那陈青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