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面终于安静下来，只剩下残破的渔船在浅滩上轻轻磕碰。苏逸站在焦黑的礁石边缘，龙躯已经收回，但皮肤底下还有一股热流来回冲撞，像是三尊鼎还在体内打架。他低头看了眼右臂，鳞片没完全褪去，肩头那块最厚的地方泛着暗青色，摸上去有点硌手。
他没时间管这些。
渔村塌得彻底，房子像被踩扁的纸盒，连口锅都翻了个底朝天。陈梦瑶蹲在一堆瓦砾里翻东西，手指沾了灰也不在意，嘴里念叨着：“总得留点什么……哪怕一张照片也好。”
苏逸没应声，闭上眼，让融兵鼎缓缓运转。金属残留的气息在他鼻腔里浮现，断钢筋、铁皮桶、还有……一点点锈得发脆的锄头尖。他循着那丝微弱的感应走过去，在一艘翻倒的渔船底下扒开碎木板，从泥沙里抽出一把药锄。
锄头柄是老槐木的，年头太久，表面裂了几道缝，但握把处磨得光滑，明显被人常年使用。他用拇指蹭了蹭木纹，忽然停住——靠近尾端的位置，有一道刻痕，半圈弧形，像是某个图案缺了一半。
他心头一跳。
指尖顺着那道刻痕划过，体内的窃运鼎竟轻轻震了一下，仿佛在回应什么。识海深处，蛟魂低语响起，声音沙哑：“这纹……是引路符。跟它走，能找到源头。”
“源头？”苏逸睁眼，“你什么时候这么热心了？”
蛟魂不答，只留下一丝若有若无的指向感，朝着远处那座青黑色的山峦。
太青山。
他把药锄往腰带上一别，转身就走。
“哎，你去哪儿？”陈梦瑶抬头看见他动身，赶紧起身追了两步，“你伤还没好，现在乱跑容易出事！”
“事已经出了。”他脚步没停，“渔村没了，人也没了，再不动，连线索都要烂在土里。”
“那你也不能一个人去！”她快走几步挡在前面，眉头拧紧，“那山里二十年都没人敢进，你真以为里面只有石头和树？”
“所以我不是去找风景的。”他抬手摸了摸额头，那里还缠着一层淡淡的紫光，是镇魂鼎残留的气息，“我是去找答案。谁把我养大，为什么他要用这把锄头采药，又为什么二十年前突然失踪——这些，总得有人问。”
陈梦瑶盯着他看了几秒，忽然压低声音：“药王谷的人不会让你进去。他们封锁太青山不是一天两天了。”
“那就看他们拦不拦得住。”他绕过她，径直往林子边走。
她没再拦，只是从背包里掏出一个巴掌大的信号器，塞进他手里：“拿着，有情况按两下，我能定位。”
苏逸看了眼那玩意儿，没推辞，直接塞进衣兜。
刚走到林带边缘，远处尘土扬起，三辆迷彩越野车冲破烟尘疾驰而来，车顶竖着青玉旗，旗面猎猎作响，上面绣着“药王”二字。车子在废墟前急刹，溅起一片灰土，车门打开，跳下七八个穿灰袍的弟子，手持长戟，动作整齐地散开，呈扇形围了过来。
领头那人三十出头，脸上有道疤，从眉骨斜拉到嘴角。他盯着苏逸，声音不高：“交出药锄，原路返回。太青山不是你能去的地方。”
苏逸没动，也没说话，只是把手慢慢放到了腰间的锄柄上。
“最后一次机会。”疤脸男抬手，身后弟子立刻横戟，“困龙阵，结。”
地面微微震动，六根刻满符文的铁桩从车后备箱弹出，被几名弟子迅速插进土里，围成一个半圆。空气变得粘稠，苏逸能感觉到一股压制力从四面八方压来，像是有张网正慢慢收紧。
他冷笑一声，体内化形鼎悄然运转。皮肤表面瞬间变得粗糙，颜色转为灰褐，整个人像一块立在风里的岩石。气息随之隐没，连呼吸都融入了林间的风声。
“人呢？”一名弟子左右张望，刚才还在眼前的苏逸，眨眼间就像蒸发了一样。
“分三路搜！”疤脸男沉声下令，“他受了伤，跑不远！”
弟子们立刻分散，朝不同方向推进。
等他们走远，苏逸才从一块巨石后闪出身形，脸色有些发白。强行模拟岩石形态对身体负担不小，胸口那股灼痛又窜上来，像有团火在肋骨间烧。他咬牙忍住，靠着御兽鼎的感应，悄悄攀上旁边一棵老松，借着藤蔓借力，几个纵跃上了高坡。
从这里望去，太青山北麓的轮廓清晰可见，山脊起伏，像一头伏地休憩的巨兽。他取出药锄，再次凝神感受那道刻痕。指尖刚触到木纹，识海中的蛟魂又响了一声：“唤鹰。”
他盘膝坐下，指尖划破掌心，一滴血落在松针上。焚元鼎轻转，将那滴血燃成一缕青烟。随即，他闭眼，以神识催动御兽鼎，向远海发出一道波动。
不多时，天边一点黑影掠来，越变越大。一只海鹰俯冲而下，爪子抓着一根断裂的船桅，稳稳落在他面前的岩石上。鹰眼锐利，羽毛泛着铁灰色光泽，一看就是活了百年的老家伙。
“去。”苏逸把药锄递过去，“让它飞高点，看看山脊上有没有类似的纹路。”
海鹰低鸣一声，爪子一抓，腾空而起，直冲云层。
苏逸靠在树干上喘了口气，额头冷汗滑落。刚才那一招耗得不轻，三鼎融合后的余威还在体内乱窜，稍一用力就疼得眼前发黑。但他没时间休息。
二十分钟后，海鹰折返，翅膀拍打得风声呼啸。它没落地，而在空中盘旋一圈，突然俯冲下来，鹰喙朝北麓某处山脊猛地点了三下。
“看到了？”苏逸站起身。
海鹰叫了一声，振翅离去。
他眯眼望过去，那片山脊的岩层走向确实古怪，隐约构成一个环形图案，和药锄上的刻痕弧度一致。更关键的是，那地方偏僻，植被稀疏，不像自然形成。
“就是那儿。”他低声说。
正要动身，眼角余光却瞥见远处又有车影逼近。这次不止一辆，至少五辆改装皮卡正从另一侧山路绕过来，车顶架着探照灯，显然是冲着他来的。
药王谷这是下了死令，绝不让他靠近太青山。
苏逸没慌，反而笑了下。他退进密林边缘，借着化形鼎的能力，让皮肤短暂变成树皮纹理，整个人贴在老樟树后，屏住呼吸。等车队轰隆驶过，他才悄然穿出，沿着一条野猪踩出来的小道，朝着北麓方向稳步前进。
林子越来越密，脚下的土也由灰黄转为深褐。他能感觉到，空气中多了种说不出的味道，像是陈年药材混着湿苔的气息。药锄在腰间轻轻晃动，每走一段，那道刻痕就微微发烫一次，像是在提醒他方向没错。
走了约莫两小时，前方视野豁然开阔。太青山的北麓就在眼前，岩壁陡峭，草木茂盛，山脚下有一片荒废的采药小屋，门板歪斜，屋顶塌了一半。
他正要迈步，忽然听见身后传来一声低喝：“站住！”
回头一看，三个药王谷弟子从林子里冲出，手中长戟直指他胸口。领头那人他认得，是刚才车队里负责通讯的副手，脸色涨红，显然追了许久。
“我说了多少遍，别逼我动手。”苏逸叹了口气。
“你闯禁地，夺遗物，还想活着离开？”那人冷笑，“今天你踏进一步，就是死路一条。”
苏逸没答话，只是缓缓抬起右手。鳞片从手腕蔓延至指尖，泛着冷光。他轻轻一弹，指尖划过空气，一道细如发丝的金属线无声射出，缠住十米外一棵老树的枝干。
下一瞬，他借力腾空，身形如箭般掠过三人头顶，稳稳落在小屋残垣上。
“你们可以继续喊人。”他站在断墙上，低头看着他们，“但我不等了。”
三人怒吼着要冲上来，可刚迈出一步，地面忽然震动。远处山脊上，那只海鹰再次出现，盘旋一周后，猛地俯冲而下，双翅掀起狂风，逼得他们不得不举戟自保。
就这一瞬的混乱，苏逸已翻身跃下，身影迅速消失在山脚密林中。
他穿过一片矮灌木，踩着湿滑的石阶往上走。药锄的刻痕越来越烫，几乎要灼伤他的手掌。山风从背后吹来，带着一股陈旧的气息，像是有人在耳边低语。
他停下脚步，抬头望着上方陡峭的岩壁。
二十年前的事，该有个答案了。
他抬脚，踏上第一级石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