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的最后一抹余晖，终于被远处的地平线吞没。夜色，如同无形的潮水，迅速漫过了许都的城墙，淹没了街巷，庭院。
姜宇的庄园里，李三已经哭丧着脸去安排晚上的加餐了，在他看来，这无异于最后的晚餐。庭院中，只剩下姜宇和郭嘉二人。
棋盘上的残局还摆在那里，白子的大龙被截断，死状惨烈。
郭嘉的目光从棋盘上移开，落在了姜宇的脸上。他发现，从方才李三带来那个足以让天子都寝食难安的消息开始，自己这位主公的眼神就变得有些不一样了。
那不是故作镇定，也不是胸有成竹的强撑。那是一种……极度专注的平静，仿佛他的整个心神，都沉浸在了一个无人能够窥探的世界里。他的瞳孔深处，似乎有无数细碎的光点在飞速流转，像夏夜的星河，又像神只在推演着凡人的命运。
姜宇确实进入了一个无人能够窥探的世界。
他的意识，正悬浮于一片浩瀚的虚空之中。面前，一个由无数光点构成的巨大沙盘，正缓缓旋转。
【扫描完成……】
【正在构建敌方（袁绍军）三维实时动态兵力部署图……】
随着系统冰冷的提示音，那沙盘上的光点开始以惊人的速度重组、排列。山川、河流、城池的轮廓率先浮现，那是黄河以北，从冀州到官渡前线的广袤土地。
紧接着，无数代表着军队的红色光点，如决堤的洪水般，从北方奔涌而出。
那是一片连绵不绝的红色光海，从高空俯瞰，几乎覆盖了整个河北地界。光海之中，一面面巨大的旗帜虚影高高耸立，上面清晰地标注着一个个威震天下的名字。
【主帅：袁绍。】
【先锋：颜良、文丑。】
【大将：张合、高览、韩猛、淳于琼……】
【谋士：审配、逢纪、郭图、许攸……】
每一个名字，都代表着一股强大的力量。而此刻，这些力量汇聚在一起，形成了一头足以吞噬天地的巨兽。
沙盘的视角不断拉近，姜宇甚至能“看”到那些密密麻麻的营帐，延绵百里，旌旗如林。他能“听”到战马的嘶鸣，能“感受”到那七十万大军汇集在一起，所形成的冲天杀气。
饶是心中早有准备，在亲眼“看”到这等浩瀚的军威时，姜宇的心跳还是漏了半拍。
这就是袁绍，四世三公，河北霸主，此时此刻，天下最强大的诸侯。
与之相比，在沙盘的南端，代表着曹操势力的蓝色光点，稀稀拉拉，如同狂风暴雨中的几叶扁舟，仿佛下一个浪头打来，便会彻底倾覆。
十万对七十万。
李三的鸡蛋碰石头理论，在这一刻，显得无比真实。
【正在分析敌方部署……】
【分析完毕。】
【正在扫描关键节点……】
沙盘上的画面再次变幻，无数条纤细的红色光线，从袁军后方延伸出来，如同蛛网般连接着前方的百万大军。那是袁绍的粮道。
【发现高价值战略目标……】
突然，在众多粮道交汇处的一个节点上，一个不起眼的小地方，猛地爆发出刺目的红光！
那红光像一颗跳动的心脏，在巨大的沙盘上，显得格外突兀。
【目标锁定：乌巢。】
【守将：淳于琼。】
【守备兵力：约一万人。】
【战略价值评估：极高。此地囤积了袁绍军七成以上的粮草辎重，乃全军命脉所在。守将淳于琼，嗜酒，刚愎。】
乌巢！
姜宇的呼吸，在那一刻几乎停滞。
他知道这个名字，这个在三国历史上，与“赤壁”同样耀眼的名字。它是一场惊天豪赌的骰子，是撬动七十万大军的支点，是点燃整个河北的火星。
而现在，这个决定了天下未来走向的命门，就这么赤裸裸地、毫无保留地，呈现在了他的眼前。
姜宇缓缓地闭上眼睛，再睁开时，意识已经回归了身体。
他眼中的星河流转已经散去，只留下一片深不见底的平静。
“主公？”郭嘉的声音将他拉回现实。
“奉孝，”姜宇转过头，看着他，脸上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方才你说，这盘棋，我输了。”
郭嘉点了点头，指着棋盘：“白子大龙已死，无力回天。”
“如果，”姜宇伸出手，从棋盒里拈起一枚白子，目光却不在棋盘上，而是看着郭嘉，一字一句地说道，“我能让这条死龙，活过来呢？”
郭嘉的瞳孔微微一缩。
他听出了姜宇话里的意思。他说的，不是棋。
“袁绍七十万大军压境，兵威之盛，天下无出其右。”郭嘉摇着羽扇，声音沉稳，“其势已成，如泰山压顶，非人力所能抗衡。嘉，愚钝，看不出任何破局之法。”
他这是在试探。他想知道，姜宇的信心，究竟从何而来。
姜宇笑了笑，没有直接回答。他将那枚白子，轻轻地放在了棋盘上一个谁也想不到的位置。
那个位置，与被截断的白龙相隔甚远，看似一步毫无意义的废棋。
“袁绍兵多，而曹操兵少，此其一。”
“袁绍粮足，而曹操粮缺，此其二。”
“袁绍帐下，猛将如云，谋士如雨，而曹操这边，能独当一面者，屈指可数，此其三。”
姜宇每说一句，郭嘉的眉头便皱紧一分。这些，都是明摆着的劣势，是足以让任何人绝望的差距。
“所以，正面决战，曹操必败无疑。”姜宇下了结论。
“那主公的意思是……”
“既然正面打不过，”姜宇的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弧度，“那就……掏他的心窝子。”
他伸出手指，在那枚刚刚落下的、看似孤零零的白子上，轻轻一点。
“奉孝，你觉得，一条七十万丈长的巨龙，它最大的弱点，在哪里？”
郭嘉的目光，死死地盯着那枚白子。他的大脑在飞速运转，无数种可能在心中闪过。
弱点？粮道？内乱？
这些都对，但都不足以一击致命。
他的目光，顺着姜宇手指的方向，在棋盘上游走，最终，落在了北方那片代表着袁绍势力的黑子汪洋之中。
突然，他的身体猛地一震，眼中爆发出骇人的精光！
他明白了！他终于明白了姜宇那步“废棋”的用意！
那一步棋，看似孤悬海外，却像一把最锋利的尖刀，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绕过了所有正面的防线，直指黑子大军后方，一个极其隐蔽，却又至关重要的连接点！
只要一刀下去，整片黑子的阵势，看似强大，实则会瞬间断了根基，土崩瓦解！
“釜底抽薪！”郭嘉失声惊呼，他猛地站起身，死死地盯着姜宇，声音里充满了难以置信的震撼，“主公，你……你怎么会知道那里？！”
棋局，可以推演。
可天下大势，七十万大军的部署，那如蛛网般复杂的后勤粮道，又岂是凭空能推演出来的？
姜宇却只是笑了笑，从容地站起身，掸了掸衣袍。
“我尘风堂的兄弟，别的本事没有，探听些消息，还是可以的。”他用一个轻描淡写的借口，将这惊天的秘密，归功于自己那支见不得光的情报队伍。
郭嘉却一个字都不信。
他太清楚尘风堂的底细了。那是一支优秀的队伍，可在许都城里打探消息是好手，但要将触手伸进袁绍戒备森严的后方大营，并且精准地找到那个连袁绍自己都可能忽略的命门，绝无可能！
他看着姜宇，这个比自己还年轻的主公，第一次感觉到了一种发自内心的……敬畏。
他身上，藏着太多秘密。
……
同一片夜空下，丞相府，书房。
灯火，将房间照得亮如白昼，却驱不散那凝重如铁的气氛。
曹操坐在主位上，一手撑着额头，闭着眼睛，一言不发。他的面前，摊着一幅巨大的军事地图，上面密密麻麻地标注着各种符号，红蓝两色的箭头犬牙交错，但任谁都看得出，红色的箭头，已经将蓝色的箭头，死死地压缩在了官渡一线，动弹不得。
书房里，站满了曹营最核心的文臣武将。
荀彧、程昱、荀攸、贾诩……
夏侯惇、夏侯渊、曹仁、曹洪、许褚……
这些人，是曹操赖以争夺天下的基石。但此刻，这些人的脸上，都或多或少地带着一丝凝重与忧虑。
“……袁军先锋颜良，已进军白马，我军连败数阵，士气受挫。其兵锋之锐，势不可挡！”夏侯惇瓮声瓮气地说道，他那只独眼里，燃烧着怒火与不甘。
“不止如此，”程昱接过话头，声音沙哑，“我军粮草，最多只能支撑三月。而袁绍，挟河北四州之粮，与我消耗，我军……耗不起。”
“今日朝堂之上，孔融、王朗等一众老臣，又在哭天抢地，言说天子惊惧，民心不安，力主……力主向袁绍求和！”曹洪说起这个，气得直拍大腿，“求和？那不就是投降吗！俺看他们是昏了头了！”
“不能再等了！”一个性急的年轻将领忍不住喊道，“主公！末将愿领五千精兵，夜袭袁营！就算不能取胜，也要挫一挫他们的锐气！”
“胡闹！”荀彧立刻出声呵斥，“敌众我寡，冒然出击，与送死何异？”
书房里，瞬间乱成了一锅粥。
主战的，主守的，甚至还有人隐晦地提出，官渡并非坚城，不如暂且退回许都，再做打算。
争吵声，辩论声，叹息声，混杂在一起。
曹操始终没有睁眼，但那紧锁的眉头，却显示出他内心的焦躁与烦闷。
他何尝不知眼下的困境。
兵力，不到敌军两成。
粮草，岌岌可危。
后方，人心浮动，投降派甚嚣尘上。
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背着巨石登山的人，每一步，都走得异常艰难，稍有不慎，便是粉身碎骨的下场。
“都给我住口！”
一声暴喝，如同平地惊雷，瞬间压下了所有的嘈杂。
曹操猛地睁开了眼。
那双狭长的眸子里，布满了血丝，却也燃烧着一股不肯屈服的火焰。他环视了一圈众人，声音冰冷得像腊月的寒风。
“孤，还未死！曹氏的大旗，也还未倒！”
“袁本初兵多将广又如何？不过是一群土鸡瓦狗！孤，当年以两万兵马，便敢与董卓三十万西凉军周旋！今日，孤有十万精锐，何惧他袁绍七十万乌合之众！”
“谁再敢言退，言和，杀无赦！”
霸道绝伦的话语，让整个书房都安静了下来。所有人都低下头，不敢再言。
然而，所有人都看得出，这是曹操在强行提振士气。他的话语里，有霸气，却也透着一丝无人能察觉的……虚弱。
因为，他骂完了所有人，却依旧没有拿出一个能够破局的办法。
夜，越来越深。
书房里的气氛，也越来越沉。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沉默中，门外，一名亲卫匆匆来报，声音里带着一丝古怪。
“启禀丞相，府外……城西醉仙居的姜宇先生，求见。”
姜宇？
这个名字，让在场所有人都愣了一下。
曹操的眉头皱得更深了。这个被他定义为“胆小如鼠、胸无大志”的富家翁，在这个时候跑来做什么？难道是听闻战事不利，想来讨好自己，求个庇护？
“不见！”曹操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告诉他，孤现在没空理会这些商贾之事！”
“可是……”那名亲卫犹豫了一下，还是硬着头皮说道，“姜先生说……他有破袁之策，特来献于丞相。”
“什么？”
“破袁之策？”
书房里，响起一片压抑不住的惊呼。
夏侯惇第一个嗤笑出声：“一个满身铜臭的商人，一个被雷声吓得钻桌底的胆小鬼，他也懂兵法？还破袁之策？简直是滑天下之大稽！”
不少将领都跟着附和，脸上满是鄙夷与不屑。
曹操的眼中，也闪过一丝讥讽。他正想让人把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家伙轰走，可不知为何，脑海里却鬼使神差地，又浮现出那夜姜宇夹住他飞掷的竹简时，那份从容不迫的模样。
“他说，他有破袁之策？”曹操的声音，听不出喜怒。
“是。”亲卫躬身道，“姜先生的原话是……他带来了一份惊天筹码，足以让丞相您……在官渡的赌桌上，反败为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