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小时！”
沈观咬碎了后槽牙，三个字像是淬了冰的钢钉，从牙缝里挤出来时带着血腥味。左眼的孽镜碎片疯狂震颤，不是简单的刺痛，而是像有无数根细针在眼球表面反复穿刺、搅动，疼得他额角青筋暴起，冷汗瞬间浸透了后背的判官制服。
白鸢虚弱地靠在他肩头，呼吸急促得像破风箱，胸口剧烈起伏。刚才被沈观掌心温度压下去的替换率，此刻正像爬墙的毒藤般缓缓回升57%的红色数字在她视网膜上闪烁，刺得人眼睛发花。那条刀锯手臂不受控制地发出金属哀鸣，锯齿边缘泛着冷光，关节处的齿轮绞合着血肉，已经有细密的血珠从金属缝隙里渗出来。
“我们必须找到他。”沈观攥紧拳头，指节泛白，声音因为剧痛有些发颤，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绝，“不是这只狗身上的虚影，是阎浮的真身！”
白鸢苦笑一声，抬手按住自己突突直跳的太阳穴，视线里已经开始出现模糊的重影：“怎么找？他能把意识附在地狱犬身上，就能附在这调度室的任何一件东西上。这整个幽都的数据流都是他的藏身地，我们根本就是大海捞针！”
沈观猛地抬手，狠狠抹了把脸上的冷汗，随后掏出那枚边缘已经布满裂纹的孽镜碎片，死死按在自己额头上。冰凉的碎片触碰到皮肤的瞬间，他打了个寒颤，混沌的意识却骤然清醒，像是被冰水浇透了一般。
“他说这是个剧本，剧本就一定有源头。”沈观的声音在空旷冰冷的调度室里回荡，带着破釜沉舟的狠劲，“这些‘痛苦样本’都是他亲手收集的，每一份都带着他的能量印记。我要用孽镜碎片反向追踪样本的创建路径，找到他存储真身数据的核心节点！”
“不行！绝对不行！”白鸢猛地抬起头，脸色惨白如纸，一把抓住沈观按在额头上的手，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你忘了孟七的警告吗？每一次动用孽镜的溯源能力，系统都在疯狂采集你的痛苦波形！你这是把自己往火坑里推！”
“推就推了！”沈观猛地转头看她，左眼的剧痛让他视线模糊，却依旧能看清白鸢眼中的焦急与担忧，“与其坐在这里等四小时后反目成仇，不如主动出击！这一路上，我丢了太多东西，童年的记忆、养父母的温情、甚至差点丢了自己的本心。如果连你都保不住，我留着那些破烂记忆还有什么用？！”
白鸢愣住了。
她从未见过这样的沈观。这个总是冷静得近乎冷漠、凡事都留三分退路的判官，此刻眼中翻涌着她看不懂的狂烈情绪，不是判官的威严，不是沈青衡的疯狂，而是纯粹的、愿意为另一个人赌上一切的执念。
“所以，”沈观的嘴角扯出一抹略显苍白的笑，指腹摩挲着孽镜碎片上的纹路，“我要改一下溯源的反噬设定承受的痛苦，全部转化为燃烧记忆的代价。就算找不到他，至少我能轻装上阵，陪你走完最后这四小时。”
“我陪你！”
沈观的话还没说完，白鸢已经脱口而出。不等他反应，她那条刀锯手臂猛地抬起，金属接口强行接入孽镜碎片，银色的数据流瞬间在她的血肉与金属连接处炸开，像无数条发光的小蛇疯狂游走。
“你疯了？！”沈观急得想推开她，却被白鸢死死按住肩膀。她的力气大得惊人，刀锯手臂的锯齿几乎要贴到他的脖颈，却又在最后一刻停住，带着小心翼翼的克制。
“闭嘴！”白鸢的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右眼已经开始渗出银色的泪滴，数据流过载的征兆，“别想一个人当英雄！前世素娥欠沈青衡的，这辈子我白鸢欠你的，早就该还了！要烧记忆，我们一起烧！要受反噬，我们一起受！”
沈观还想再说什么，孽镜碎片突然发出一声尖锐到极致的鸣叫，像是被强行撕裂的金属。一股巨大的吸力猛地传来，两人的意识瞬间被拽入无边无际的数据洪流，天旋地转间，无数破碎的画面在他们眼前呼啸而过是阎浮《集邮册》的创建记录！
终于，他们看到了阎浮的真身！
那是一间被无数显示屏包裹的密室，每一面屏幕上都在播放着不同地狱的实时画面：拔舌地狱里魂灵的哀嚎、铁树地狱里枝桠刺穿血肉的惨状、血池地狱里翻滚的浓稠血浆……而阎浮就坐在屏幕中央的椅子上，穿着一身纯白的长袍，手里把玩着一根透明试管。试管里装着半透明的液体，液体中悬浮着上百张痛苦扭曲的人脸，每一张都在无声地嘶吼。
“痛苦是这世上最纯粹的艺术，也是最极致的燃料。”阎浮突然对着镜头露出一个温文尔雅的笑容，眼神却疯狂得像淬了毒，“沈观，白鸢，你们是我见过最完美的‘燃料载体’。从你们相遇的那一刻起，就已经是我剧本里的主角了！”
画面一闪而逝，快得让人抓不住。
溯源还在继续，但可怕的代价已经开始显现。
沈观只觉得脑袋里一阵剧痛，像是有无数把锤子在同时敲打。他最先失去的是童年的记忆，福利院冰冷的水泥地、冬天里没有暖气的被窝、其他孩子的嘲笑与排挤……那个蜷缩在角落里瑟瑟发抖的小男孩，眼神一点点变得空洞，最后化作漫天数据灰烬，消散在洪流中。
紧接着，是穿越后的记忆，养父母温暖的饭菜、第一次激活铁树契印时的恐惧、被追杀时的狼狈逃窜……那些曾经让他痛、让他暖的片段，此刻都在飞速燃烧、消失。他甚至开始忘记自己为什么要当判官，忘记自己和白鸢一路走来的点点滴滴！
“沈观！沈观你醒醒！”白鸢的声音从遥远的地方传来，带着撕心裂肺的哭腔。
沈观艰难地转过头，眼前的景象让他心脏骤停，白鸢的右腿已经从膝盖以下彻底开始木质化，暗褐色的树枝从血肉里疯狂钻出，刺破皮肤，撕裂肌肉，枝桠上还绽放着一朵朵诡异的白色小花。每一朵花的花心，都嵌着一张孩童的笑脸，那是被铁树地狱吞噬的无辜魂灵！
“我……我看见了……”白鸢浑身颤抖，银色的泪水越流越多，已经浸湿了胸前的衣服，“我看见前世了……沈青衡他……他抱着我，我对他说……”
她的话没能说完，一股毁灭性的痛苦波突然从溯源路径的尽头反弹回来，那是阎浮早就布下的陷阱，专门用来猎杀窥探他真身的人！
“噗——”
沈观猛地喷出一大口鲜血，单膝跪地，左手死死按在左眼上。但已经晚了，他的左眼像是被生生炸开，不是玻璃碎裂的声音，而是整个眼球结构彻底崩解的闷响。无数银色的数据流从空洞的眼眶里涌出来，像断了线的珍珠，落在地上发出“滋滋”的声响。
就在这时，一个冰冷到没有任何感情的机械音，同时在两人的脑海里炸响：
“警告！警告！记忆债务重组完成！”
“检测到判官沈观、判官白鸢主动献祭记忆，痛苦值超额达标！符合接入条件，阎浮大人有请！”
话音未落，调度室的地面突然发出巨响。不是坍塌，而是被一股无形的巨力硬生生撕开一道狰狞的缝隙！缝隙下方没有幽都的黑暗，也没有天域的圣光，而是一片纯白到令人窒息的空间。
空间里，密密麻麻地摆满了书架。
每一个书架上，都整齐地摆放着无数透明试管。每一根试管里，都装着一段被压缩成液体的记忆有哭有笑，有喜有悲，全都是被阎浮掠夺来的“藏品”！
“欢迎来到我的记忆银行。”阎浮的声音从四面八方传来，带着戏谑的笑意，“整个幽都，你们是第一位储户，也是第一位……需要用命来‘取款’的人。”
沈观撑着地面艰难地站起来，白鸢强忍着右腿的剧痛，伸手扶住他摇摇欲坠的身体。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彼此的眼中看到了破釜沉舟的决绝，哪怕只剩最后一口气，也要拉着阎浮一起垫背！
“阎浮！”沈观对着虚空嘶吼，声音沙哑却充满力量，“你的破剧本，该杀青了！”
“杀青？”阎浮的笑声在书架间回荡，越来越疯狂，“不不不，我亲爱的沈判官。这才只是第一季的结局而已！”
他的声音突然变得温柔，像毒蛇吐信般缠绕住白鸢：“而下一季，将是专门为白鸢姑娘量身打造的个人专场，《武器化后的爱与恨》。我已经迫不及待想看到，你亲手杀死沈观的模样了！”
“滚！”
白鸢彻底被激怒了，刀锯手臂猛地挥出，带着刺耳的破空声斩向最近的书架。“咔嚓”一声脆响，书架应声断裂，上面的试管纷纷摔落在地，碎裂开来。
无数记忆洪流瞬间涌出，像决堤的洪水般冲向白鸢是她自己的记忆，是属于素娥的前世记忆！
画面里，她穿着一身素白的仙裙，站在满身鲜血的沈青衡面前，泪水像断了线的珠子般落下。“青衡，若你此战失败，便将我制成武器。”她的声音温柔却坚定，伸手抚摸着沈青衡的脸颊，“用我的灵核，我的魂魄，锻造出最锋利的兵器，向天道复仇！”
沈青衡拼命摇头，眼中满是痛苦与不舍。
素娥却笑了，笑得凄美而决绝：“这是我的选择，与你无关。”她踮起脚尖，轻轻吻了吻沈青衡的额头，泪水滴落在他的皮肤上，“青衡，来世……别再恨我了。”
记忆画面轰然破碎，白鸢浑身剧烈颤抖，视网膜上的替换率瞬间飙升58%！
冰冷的系统提示音再次响起：“警告！武器化进程异常加速！检测到宿主前世记忆激活，情绪波动超标！替换率58%！距离完全武器化，仅剩2%！”
“看，多完美的剧本。”阎浮的声音带着病态的陶醉，“痛苦、背叛、牺牲、爱恨交织……所有能点燃痛苦的元素，都齐了！”
他的声音陡然变得尖锐：“现在，就差最后一幕，你们反目成仇，自相残杀！”
就在这时，沈观突然笑了。
他笑得很大声，笑得咳出血来，笑得整个记忆银行都在剧烈震动，书架上的试管纷纷摇晃，发出“叮叮当当”的声响。
“阎浮，你算错了一件事。”沈观抹去嘴角的血迹，空洞的左眼涌出的数据流越来越快，却死死握住了白鸢的手，十指相扣，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递过去。
“什么事？”阎浮的声音带着一丝不耐烦。
“剧本是死的，但人的感情，是活的！”沈观的声音铿锵有力，像惊雷般炸响，“你以为你在收集痛苦？你以为你在点燃仇恨？不！你只是在帮我们，把彼此的情感淬炼得更纯粹！”
话音未落，两人相握的手心突然爆发出耀眼的金色光芒！那是孽镜碎片残留的最后一丝能量，更是刚才白鸢滴落在他掌心的银色泪滴，承载着她所有担忧与不舍的泪，此刻竟然与沈观的判官之力完美融合，化作了对抗阎浮的力量！
“不可能！这不可能！”阎浮的笑声终于带上了气急败坏的惊恐，“痛苦就是痛苦！怎么可能转化成别的东西？！天道都认可的规则，怎么会被你们打破？！”
“因为这世上，除了痛苦，还有一种东西，叫甘愿。”白鸢轻声开口，声音里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她靠在沈观的背上，感受着他温热的体温，所有的恐惧、绝望都烟消云散，“甘愿陪你一起承受反噬，甘愿陪你一起燃烧记忆，甘愿……就算真的武器化，也绝不会对你拔刀！”
甘愿两个字，像两把最锋利的刀，狠狠刺穿了阎浮的能量屏障！
金色光芒瞬间席卷整个记忆银行，书架开始崩塌，试管纷纷碎裂，阎浮的虚影在光芒中扭曲、尖叫，一点点消散。最后，只留下一句充满怨念与不甘的嘶吼，飘荡在空气中：
“很好……你们通过了第一重考验！但别高兴得太早！真正的剧本，在地狱最深处等着你们！那里有你们永远都无法承受的真相！”
光芒散尽，调度室恢复了原样。
白鸢再也支撑不住，瘫软在地，大口大口地喘着气。视网膜上的替换率稳定在了58%，没有再继续飙升。她那条完全木质化的右腿上，那些诡异的小白花竟然开始微微发光，驱散了些许阴森的气息。
沈观的情况更糟。他的左眼彻底废了，只剩下一个空洞的眼眶，里面时不时溢出银色的数据流，疼得他浑身发冷。他靠在墙壁上，不断地咳着血，每一口血里都混杂着细小的数据碎片。
但他笑了，笑得很安心。
“我们……赢了？”白鸢虚弱地抬起头，看向沈观。
“没有。”沈观缓缓摇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块从记忆银行带出来的碎片——那是阎浮藏品的残留，上面刻着一行刺眼的小字，“我们只是……拿到了下一回合的入场券。”
碎片上的字迹清晰可见：
“白鸢武器化进度：58%。距离完全体，还差最后2%。”
“而最后2%的触发条件——”
沈观的声音顿住了。
他没有念出来，因为他看到，白鸢正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他。那眼神里有恐惧，有依赖，有愧疚，还有一丝连她自己都没察觉到的、浓烈到化不开的情愫。
那正是阎浮想要的，是司命想要的，更是这个冰冷的、以痛苦为养料的世界，最渴望的东西。
四小时的倒计时还在继续，而真正的生死考验，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