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夜。
天色墨黑,北风卷着鹅毛般的雪片,扑簌簌地砸在窗户纸上,发出细碎的声响。丁家小小的客厅里却暖意融融,炉火烧得正旺,桌上摆着吃剩的饺子和几样小菜,空气里还残留着年夜饭的香气。
王水生陪着丁父丁母又聊了会儿家常,看了看窗外越下越大的雪,起身告辞。
“叔叔,阿姨,时候不早了,我该回去了。
“哎呀,这雪下得正紧呢!”丁母看着窗外,一脸担忧,“要不...水生你就在这将就一晚?让秋楠跟她弟挤挤,你睡秋楠那屋...”
丁父也点头:“是啊,路上不好走,别冻着了。”
王水生心里一动,却笑着摇摇头:“不了,阿姨,明天年三十,我还得回去收拾收拾,贴春联呢。没事,我骑车快,一会儿就到。”
一直安静坐在旁边的丁秋楠站了起来,拿起围巾:“妈,我送送水生。”
丁母张了张嘴,想说什么,最终还是点了点头:“那...穿上大衣,裹严实点。”
丁秋楠穿上那件半旧的蓝色棉大衣,围上红围巾,和王水生一前一后出了门。
一出门,凛冽的寒风裹着雪片立刻扑面而来,吹得人几乎睁不开眼。院子里已经积了厚厚一层雪,白茫茫一片。
“你等等,我推车。”王水生走到屋檐下,推出自行车,车座上已经落了一层雪。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走出大院,来到空旷的街上。
路灯在风雪中显得昏黄无力,街上几乎看不到行人,只有风雪呼啸的声音。
王水生推着车,丁秋楠走在他身边,下意识地靠得很近,汲取着一点微弱的热量。
“冷吧?”王水生侧过头看她,她的鼻尖和脸颊都冻得通红,长长的睫毛上沾了几片雪花,微微颤动着。
“还好。”丁秋楠摇摇头,声音在风里有些模糊。
一阵狂风卷着雪猛地扑来,丁秋楠下意识地闭上眼睛,缩了缩脖子。
王水生停下脚步,很自然地伸出手,帮她拢了拢围巾,又拂去她头发上的雪花。
他的手指不经意间碰到她冰凉的脸颊,两人都微微一顿。
丁秋楠睁开眼,对上他近在咫尺的目光。
路灯昏黄的光线在他睫毛上投下细密的阴影,眼神却亮得惊人,里面映着她的影子。
风雪好像忽然小了些,世界安静得只剩下彼此有些乱的呼吸声。
“秋楠,”王水生开口,声音比平时低沉了几分,“年后...我房子就收拾利落了。”
“嗯。”丁秋楠轻轻应了一声,心跳莫名加快。
“我寻思着...”王水生看着她,目光专注,“一个人住那么大的房子,怪冷清的。”
丁秋楠的心跳得更快了,手指无意识地攥紧了大衣口袋。
“你...”她张了张嘴,声音细若蚊蚋,“你想找个合住的?”
王水生低低地笑了,胸腔震动,气息呵出的白雾几乎要拂到她的脸上:“合住的?我可不想找别人。”他顿了顿,声音变得更加认真,“秋楠,我想问的是...你愿不愿意...以后都跟我一起住?把我的房子,变成咱俩的家?”
风雪似乎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丁秋楠猛地抬起头,眼睛睁得大大的,难以置信地看着他。尽管心里早有预感,但亲耳听到这句话,巨大的冲击还是让她瞬间懵了,脸颊滚烫,幸好被冻红了看不出来。
“我...”她嗓子发干,脑子里一片空白,“我...这...太快了...”
“快吗?”王水生目光灼灼地看着她,“我觉得一点都不快。从我第一次在医务室见到你,我就知道,我王水生这辈子,就想娶你这样的姑娘。”
他的话语直接而滚烫,像一道暖流冲破了风雪和冰冷的夜色,也冲破了丁秋楠一直以来小心维持的清冷外壳。
“秋楠,”他握住她的手,她的手冰凉,他的手掌却温热有力,“我知道这年头讲究个过程。但我这人,认准了的事,就不想拖。我喜欢你,想跟你过日子,想每天下班回来都能看到你,想冬天给你暖手,夏天给你扇风。你...愿意吗?”
丁秋楠的手在他掌心里微微颤抖,心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又酸又胀,还有一种难以言喻的悸动。
她看着他真诚而急切的眼神,想起他一次次笨拙又坚持地靠近,想起他对自己家人的细心关照,想起他为自己父亲寻来的膏药,想起他那个布置得温暖亮堂、充满期待的新家...
所有的犹豫和矜持,在这风雪交加的夜晚,在他滚烫的目光和话语里,渐渐融化。
她低下头,良久,用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轻轻地、却无比清晰地“嗯”了一声。
王水生心头狂喜,几乎要跳起来!他紧紧握住她的手:“你答应了?秋楠?你真的答应了?”
丁秋棠抬起头,脸颊绯红,眼里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坚定和温柔。她看着他,轻轻点了点头:“嗯。我答应你。”
风雪再次大了起来,却仿佛成了他们的背景。王水生再也抑制不住内心的激动,一把将她拥入怀中。
丁秋楠惊呼一声,身体先是一僵,随即慢慢放松下来,顺从地靠在他宽阔温暖的胸膛上。
隔着厚厚的棉衣,依然能听到他有力而急促的心跳声,和自己如鼓点般敲击的心跳交织在一起。
他的怀抱很暖,带着淡淡的烟草味和风雪的气息,让她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心。
“秋楠,”他在她耳边低语,热气呵得她耳根发痒,“你放心,我王水生对天发誓,这辈子一定对你好,不让你受一点委屈。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但对你,只有疼,只有好。”
这算不上多么浪漫的誓言,却格外实在,格外符合他的性子。丁秋棠听着,眼里泛起一层薄薄的水光,心里却踏实无比。
“嗯,我信你。”她轻声说,伸出手,第一次主动地、轻轻地回抱了他一下。
两人在风雪相拥,仿佛世界上只剩下彼此。
过了好一会儿,王水生才依依不舍地松开她,替她拍掉身上的雪,眼神亮得惊人:“那说定了!等开了春,天气暖和了,我就正式上门提亲!”
丁秋楠红着脸,抿嘴笑着点头。
“快回去吧,外面太冷了。”王水生虽然不舍,却更担心她冻着。
“我看着你走。”丁秋楠轻声说。
王水生跨上自行车,回头又看了她一眼,才用力蹬动车子。自行车在积雪的路面上留下两道深深的车辙,他的身影渐渐融入风雪之中。
丁秋楠却没有立刻回去,她就那样站在路灯下,望着他消失的方向,任由雪花落在她的头发、肩膀。
脸颊依旧滚烫,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那种悸动、温暖、踏实的感觉,是她过去二十多年人生里从未有过的。
她知道,就在这个风雪交加的夜晚,她把自己的一生,交给了那个叫王水生的男人。
无悔,亦无惧。
风雪依旧,归路已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