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末的夜晚,本该是静谧而暧昧的。
94号院王水生的新房内,红烛虽已撤去,但新婚的暖意犹存。窗棂半开,微凉的夜风送入些许草木气息,与屋内旖旎的氛围交织在一起。
丁秋楠乌发铺枕,脸颊绯红,眼波如水,平日里那份清冷早已化作了动人的柔媚。
王水生俯身,细细吻着她的眉眼、鼻尖,正欲品尝那诱人的唇瓣,两人情动渐浓…
就在这时,一阵极其不合时宜的、杀猪般的哭嚎和粗暴的咒骂声,猛地从一墙之隔的95号院炸响,穿透寂静的夜空,清晰无比地砸进这小两口的耳膜。
“啊——爸!别打了!我错了!真错了!”
“小兔崽子!还敢躲!老子抽死你个不争气的玩意!”
“啪!啪!”似乎是皮带抽在皮肉上的脆响,夹杂着另一个少年的哭求声。
“爸!饶了光天吧!我们下次再也不敢了!”
是刘海中又在打儿子了。
刘光福和刘光天的惨叫声、求饶声,刘海中的怒吼声,二大妈的劝解哭嚎声…混成一曲令人心烦意乱的“家庭交响乐”。
王水生动作猛地一僵,满腔的柔情蜜意瞬间被这噪音浇灭了大半。
他明显感觉到丁秋楠身体也僵硬起来,眼中的迷离褪去,染上了一丝惊惧和不适。
“又…又开始了…”丁秋楠小声说,下意识地往他怀里缩了缩。
王水生心里腾地冒起一股邪火!
这他妈已经不是第一次了!自打刘家老大刘光齐跑路后,刘海中这个官迷、这个在厂里摆惯了架子却在家极其失败的父亲,就把所有的失意和暴戾都倾泻在了两个小儿子身上。
起初还只是骂骂咧咧,后来发展到动手,最近更是变本加厉,几乎隔三差五就要上演全武行。
理由千奇百怪:成绩不好、干活偷懒、顶了一句嘴、甚至只是看着不顺眼…都能成为刘海中挥舞皮带的借口。
王水生以前一个人住的时候,也时常被这动静吵得心烦,但想着刘光福、刘光天那两个小子也确实不是什么好鸟,偷鸡摸狗、溜奸耍滑的事没少干,挨点揍也算“活该”,他懒得管这闲事,关上窗户忍忍也就过去了。
可现在不一样了!
他现在不是一个人了!他有了秋楠,这是他们的家,是他们寻求温暖和安宁的港湾!
凭什么总要被隔壁那种破事打扰?尤其是这种夜深人静、夫妻温存的时刻!这种粗野暴力的噪音,简直是对这种美好氛围的粗暴践踏!
一次两次还能忍,次数多了,谁能受得了?这严重影响他的生活质量和…幸福指数!
“妈的!”王水生低咒一声,从丁秋楠身上翻下来,烦躁地坐起身,摸过床头柜上的烟盒,点了一支烟,狠狠地吸了一口。橘红色的火点在黑暗中明明灭灭。
窗外的哭喊咒骂声还在持续,甚至愈演愈烈,还夹杂着摔东西的声音。
丁秋楠拉过被子盖住自己,轻轻靠在他背上,柔声劝道:“算了,水生…别气了…他们院的事,咱们也管不了…”
“管不了?”王水生吐出一口烟圈,声音带着冷意,“以前是懒得管,现在吵到咱们头上,影响到咱们过日子了,就不能不管!”
他不是圣人,没那么多泛滥的同情心去拯救刘光福刘光天那两个未来的坏种。他出手的动机非常纯粹且自私——就是为了自己和秋楠能有个清净环境!
隔天一早,王水生没去厂里,先去了街道办事处。
街道办主任王主任,正看文件。
王水生如今是这一片小有名气的人物——年轻有为的食堂副主任,刚结了婚,为人处世还算得体。
“王主任?稀客啊,今天怎么有空来我这小庙?”王主任笑着招呼。
王水生没绕弯子,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困扰和无奈:“王主任,我是来反映个情况,也是实在没办法了,才来麻烦您。”
“哦?什么事?坐下说。”王主任给他倒了杯水。
王水生坐下,叹了口气:“是我们隔壁院,95号院刘海中家。他家…最近动静实在有点大。”
“动静大?”王主任一时没明白。
“就是打孩子。”王水生压低了些声音,表情严肃,“不是一般的管教,是往死里打。皮带抽,棍子砸,天天晚上又打又骂,孩子哭得全院都听得见。这大夏天的,家家户户开着窗,实在是…太影响周围邻居休息了。”
他顿了顿,看了一眼王主任的反应,继续道:“尤其是晚上,吵得人根本睡不着觉。我爱人您可能知道,是轧钢厂的厂医,工作也需要精力,晚上休息不好白天怎么给工人看病?我这刚结婚…这天天晚上闹得…唉…”他适时地流露出新婚夫妇被打扰的尴尬和不满。
王主任的眉头皱了起来。
清官难断家务事,尤其是打孩子,很多时候街道也不好深管。
但如果是严重到影响邻里休息,甚至可能涉及过度暴力,那就不能不管了。而且反映情况的还是王水生这样有头有脸的干部。
“有这么严重?”王主任确认道。
“您要是不信,可以随便找95号院或者我们94号院的人问问,几乎没有不知道的。昨晚闹到快十一点,孩子哭得快背过气去。”王水生语气肯定,“王主任,我不是多事的人,但这样下去真不是办法。对孩子身心不好,对邻里关系影响也坏。咱们街道不是一直提倡建设文明大院、和睦邻里吗?”
这话说到了点子上。王主任点了点头:“你说得对。家庭矛盾我们街道有调解的责任,要是真涉及暴力,更不能不管。这样,我记下了,回头就派人去了解了解情况,找刘海中同志谈谈。”
从街道办出来,王水生想了想,又拐去了派出所。他找的是派出所的副所长,以前因为食堂搞联防活动打过交道,也算认识。
他对副所长说的就更直接一些,强调了“深夜噪音严重扰民”和“疑似存在严重家庭暴力行为”,从维护治安和防止恶性事件的角度提出了担忧。
“李所,我不是说让您去抓人。就是希望您这边能不能也从侧面提醒一下刘海中同志,注意一下影响?这天天晚上鬼哭狼嚎的,不知道的还以为咱们这片治安多乱呢。而且万一真打坏了孩子,到时候不还是得您们出面?”王水生递过去一支烟,话说得滴水不漏。
派出所副所长接过烟,沉吟了一下。
维护辖区稳定是他们的职责,这种家庭内部持续的剧烈冲突,确实存在隐患。
他表示会关注一下这个事情。
两边的种子都埋下了。
王水生知道,无论是街道还是派出所,出面干预的效果可能有限,不可能彻底杜绝刘海中打孩子,但至少能形成一定的压力,让他有所收敛,不至于再那么无法无天、肆无忌惮地闹得四邻不安。
果然,没过两天,街道的工作人员和派出所的片警先后“路过”95号院,“顺便”找刘海中谈了话。
谈话内容不得而知,但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当晚,95号院安静了许多。虽然还能隐约听到刘海中的呵斥声,但那种杀猪般的哭嚎和皮带炒肉的声音,再也没有在深夜时分响起过。
王水生和丁秋楠的夜晚,终于恢复了应有的宁静和温馨。
丁秋楠靠在王水生怀里,听着窗外安静的虫鸣,轻声说:“这两天好像清净多了。”
“嗯。”王水生搂着她,“估计刘师傅也想通了吧。老是打骂也不是教育孩子的办法。”
他自然不会说破自己去“告状”的事。有些事,做得说不得。
至于刘海中是不是真的想通了,还是只是暂时压抑了火气,刘光福刘光天会不会因此少挨几顿打,王水生并不关心。他的目的很简单,也很纯粹——赶走噪音,还我清静。
目的达到了,这就够了。
他低头吻了吻妻子的额头,觉得这夏末的夜晚,终于变得可爱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