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刚蒙蒙亮,94号院的宁静就被一阵嘈杂的哭嚎和吵嚷声打破。
李强老家的亲戚们,约莫七八个人,男男女女,一股脑地涌进了院子。
他们的哭声夸张而敷衍,干嚎了几嗓子后,注意力便迅速转移。
一个留着两撇胡子的中年男人,据说是李强的堂兄,眼睛滴溜溜地在院子里转了一圈,最后落在临时灵堂和憔悴不堪的张雁身上,嗓门扯得老大:“哎呀!我苦命的强子兄弟啊!你怎么就这么走了啊!扔下这孤儿寡母的可怎么活哟!”
哭喊完,他话锋一转,对着张雁,语气却带上了几分逼迫:“弟妹啊,不是哥说你,强子走了,这城里你们娘俩也待不下去了。我看这样,强子的工位,自然得由我们老李家的人顶上去,不能便宜了外人。这房子厂里肯定也得收回去。你呢,就带着孩子回娘家去吧,好歹有口饭吃。”
旁边一个尖嘴猴腮的妇人立刻帮腔:“就是就是!一个寡妇带着个吃奶的娃,占着工位和房子不是浪费吗?赶紧让出来,给我们家二小子顶上,他正好没工作呢!”
“对!工位得归我们老李家!”
“房子也得腾出来!”
几个人七嘴八舌,围着小脸煞白、浑身发抖的张雁,言语间没有丝毫悲痛,只有赤裸裸的算计和逼迫,仿佛她不是刚刚丧夫的未亡人,而是挡了他们财路的绊脚石。
站在一旁的王水生,越听脸色越沉,拳头捏得咯咯作响。
他原本还想看在李大哥的面子上忍耐几分,此刻却再也压不住心头的怒火。
“都他妈给我闭嘴!”王水生一声暴喝,如同炸雷般在院子里响起,瞬间压过了所有嘈杂。他一步跨到张雁身前,将她护在身后,冰冷的目光扫过那群所谓的亲戚,“人还没下葬,尸骨未寒,你们就跑来抢工位抢房子?你们还是不是人?!”
那堂兄被吓了一跳,随即恼羞成怒,指着王水生:“你算哪根葱?这是我们老李家的事,轮得到你一个外人插嘴?”
“我是你李强爷爷的兄弟!”王水生眼神凶狠,毫不退让,“李大哥在世时没见你们多殷勤,人一走,豺狼倒是全蹦出来了!工位是厂里给的,房子是厂里分的,怎么处置,轮不到你们指手画脚!谁敢动嫂子一下,试试看!”
“嘿!你小子还敢动手不成?”一个愣头青似的年轻亲戚仗着人多,梗着脖子就想上前推搡。
王水生根本懒得废话,直接一脚踹了过去,正中对方小腹。那年轻人“嗷”一声惨叫,捂着肚子蹲了下去。
堂兄见状,叫嚷着也要上前,被王水生反手一记肘击砸在腮帮子上,顿时眼冒金星,嘴角见血。
“打人啦!外人打自家人啦!”那尖嘴妇人尖叫起来,“报公安!快去报公安!把他抓起来!”
“报!赶紧去报!”王水生发了狠,指着院门,声音冷得像冰,“正好让公安来看看,你们这群所谓的亲戚,是怎么在亡人灵前逼孤儿寡母,抢夺家产的!我看是谁吃不了兜着走!”
他那股不要命的狠劲和有理有据的呵斥,一下子把众人都镇住了。
这帮人本来就是想来占便宜,欺软怕硬,见王水生如此强硬,又听说要惊动公安,顿时气焰矮了半截,捂着伤处,骂骂咧咧却不敢再上前,灰溜溜地缩到了一边。
就在这时,张雁娘家的几个人也赶到了,看着眼前这混乱的场面和剑拔弩张的气氛,都有些不知所措,只是默默地走到张雁身边安慰她,倒没有提出什么过分的要求。
赵三爷赶紧出来打圆场,招呼着两边的亲戚,院子里暂时陷入一种尴尬的沉寂。
没过多久,院外传来了汽车喇叭声。
轧钢厂的领导来了,依旧是李怀德带队。
他带着几个干部,臂缠黑纱,表情肃穆地走进院子。
一进门,李怀德就看到了站在灵堂前、脸色依旧难看的王水生,显得十分意外。
他低声跟同来的干部交代了几句,便径直走到王水生身边,把他拉到一旁的角落:“水生?你怎么在这儿?”
王水生看着李怀德,沉声道:“李主任,里面躺着的,是我过命的兄弟,救过我命的哥哥。”
李怀德顿时了然,拍了拍王水生的肩膀,语气缓和了许多:“节哀。唉,真是没想到……李强同志是个好工人啊。”他沉吟了一下,压低声音,“既然老弟你在这儿,那这事就好说了。你看这样行不行,厂里的抚恤,我看在你的面子上,给按最高标准办。抚恤金加上丧葬费,一共八百块钱。他的工位,也暂时给他家留着。你看怎么样?”
王水生知道,这确实是看在面子上能给到的最好条件了。
他点点头,真诚道:“谢谢李主任,我代李大哥和嫂子谢谢您。”
“份内的事。”李怀德摆摆手。
王水生走到张雁身边,低声将厂里的决定告诉了她。
张雁此刻早已心力交瘁,只是流着泪点头:“水生兄弟,你……你看着办就好,嫂子信你。”
李怀德让随行人员拿出早已准备好的协议和用一个信封装着的厚厚一沓抚恤金,一共八百元。
他原本想直接交给张雁,但看了看旁边那些虎视眈眈的李家亲戚,犹豫了一下,还是递给了王水生。
王水生会意,接过协议和钱,转身郑重地交到张雁手里,郑重交代:“嫂子,这是厂里给李大哥的抚恤金和丧葬费,一共八百块,还有工位保留的协议,你收好。这是李大哥用命换来的,是你和妞妞往后生活的依靠,谁也别想动!”
他的话意有所指,目光冷冷地扫过那帮李家亲戚,那几人接触到他的目光,纷纷低下头,不敢直视。
张雁颤抖着接过那沉甸甸的信封和协议,紧紧抱在怀里,仿佛抱着丈夫最后的温度。
事情办完,李怀德又说了几句节哀的场面话,便准备离开。
王水生送他出院子。
到了院门口,李怀德停下脚步,对王水生低声道:“行了,这边事差不多了。我还得去一趟隔壁95号院,他们院也出了点事,真是多事之秋……”
王水生点点头,心里明白,95号院的风雨,也不会因94号院的悲伤而停止。
他看着李怀德上车离开,转身回到院内,看着灵堂上李强的遗像,心中默念:李大哥,你的身后事,兄弟我一定替你守好。
安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