洪水灌入落鹰涧的轰鸣,宛如一场来自天地深处的咆哮,绝非短暂的爆响所能比拟。那声音如同一记记重锤,持续了将近一炷香的时间,仿佛天地都在此刻倾覆,要将世间的一切都碾碎在这恐怖的声浪之中。它如同万千战鼓在耳边疯狂擂响,又似无数巨龙在深渊中愤怒嘶吼,震得人肝胆俱裂,连脚下的大地都在这股强大的冲击下微微颤抖,好似在瑟瑟发抖。
积蓄了数个时辰的河水,此刻所蕴含的力量堪称毁灭性。它们早已不再是平日里温顺的溪流,而是化身为狂暴无比的土黄色巨龙,带着碾碎一切的磅礴意志,在相对封闭的落鹰涧内疯狂地冲撞、盘旋。那汹涌的浪涛,犹如一头头愤怒的野兽,肆意地发泄着心中的怒火,所到之处,一片狼藉。
首当其冲的,便是紧邻河道、地势最为低洼的狼骑主营地。
营地的栅栏、拒马在洪水面前,脆弱得如同孩童的积木,瞬间便被无情地撕碎、卷走。那些密密麻麻的帐篷连成一片,原本是狼骑们遮风避雨的温暖港湾,此刻却成了裹挟着死亡的恐怖裹尸布。洪水如猛兽般涌来,帐篷被连根拔起,里面尚在沉睡或刚刚惊醒的狼骑士兵,还未来得及弄清楚究竟发生了什么,便被浑浊的激流裹挟着,如同无助的落叶,狠狠地撞向同伴、撞向岩壁、撞向那些尚未倒塌的营房骨架。一时间,骨骼碎裂声、临死前的短促惨嚎交织在一起,却都被更宏大的水声无情地淹没,仿佛这一切都只是这场灾难的微不足道的注脚。
堆积如山的粮草辎重,那些从后方驿站劫掠而来的麻袋、木箱,在洪水的猛烈冲击下四散崩裂。金黄的粟米、风干的肉条、珍贵的盐块,如同被狂风席卷的落叶,混合着泥沙和断木,瞬间被浑浊的泥汤吞噬,成为了这场天地之威的惨痛祭品。它们曾经的珍贵与价值,在这一刻都化为了泡影,消失在这汹涌的洪流之中。
战马的悲鸣格外凄厉,仿佛是在诉说着无尽的绝望。这些原本在战场上纵横驰骋、威风凛凛的伙伴,此刻却被拴在马桩上,面对滔天巨浪,毫无反抗之力。它们惊恐地人立而起,奋力挣扎,前蹄在空中胡乱挥舞,仿佛想要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然而,这一切都是徒劳的,它们只能眼睁睁地看着洪水没过头顶,强大的力量将它们连同固定桩一起拖倒,卷入翻滚的浊流之中。偶尔有挣脱缰绳的,也在惊慌失措的奔逃中被洪水吞噬或撞晕在岩石上,结束了它们短暂而悲壮的生命。
深潭区域更是成了死亡漩涡的中心。巨大的水量如决堤的洪水般倾泻而入,使得潭水水位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暴涨,瞬间漫过了周围的河滩,并向两侧岩壁迅速蔓延。潭水变得异常浑浊、湍急,形成了一个个致命的漩涡,如同一张张巨大的血盆大口,将落入其中的一切——人、马、帐篷、物资——无情地拖向水底。冰瀑下方堆积的冰块也被冲垮、融化,混合在洪流中,更添几分刺骨的寒意和撞击的威力,让这场灾难变得更加惨烈。
那些侥幸位于营地边缘或稍高处的狼骑,目睹着这如同神罚般的景象,无不骇得魂飞魄散。有人试图向更高的岩壁攀爬,然而湿滑的岩壁和不断上涨的水位却让他们陷入了绝望的深渊,每一步都充满了危险,仿佛稍有不慎就会坠入万劫不复的境地。有人跪在地上,向着他们信仰的狼神疯狂叩拜,祈求宽恕,额头磕出了鲜血,却依然无法阻止这场灾难的降临,回应他们的只有更加汹涌的浪涛,仿佛是神灵对他们的无情嘲笑。更多的人则如同无头苍蝇般在越来越小的生存空间里乱窜,发出意义不明的哭嚎,声音中充满了恐惧和绝望。
整个落鹰涧,在极短的时间内,从一个人声鼎沸、热闹非凡的军营,化作了一片修罗水狱。浑浊的洪水取代了原本坚实的大地,漂浮的尸骸和杂物取代了曾经整齐排列的营帐,绝望的哭喊取代了往日的喧嚣。阳光透过弥漫的水汽,投射下惨淡的光晕,映照着一片末日般的景象,仿佛这里已经不再是人间,而是地狱的入口。
洪水在涧内肆虐、回荡,随着时间的推移,力量逐渐消耗,水位开始缓慢下降,但留下的,却是一片难以言喻的狼藉和死寂。
当雷鸣般的水声终于渐渐平息,只剩下涓涓细流和滴水声时,落鹰涧内已彻底变了模样。河滩营地几乎被彻底抹平,只剩下一些残破的木桩和深嵌在淤泥中的杂物,仿佛在诉说着曾经的繁华与如今的凄凉。深潭面积扩大了一倍不止,潭水浑浊不堪,水面上漂浮着密密麻麻的杂物和肿胀的尸体,散发着刺鼻的恶臭。两侧岩壁上,留下了高达数丈的、清晰的水渍线,如同大地狰狞的伤疤,记录着这场灾难的惨烈程度。
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水汽、刺鼻的泥腥味、以及一种……属于大量生命瞬间消逝后特有的、令人作呕的死寂气息。这股气息仿佛有生命一般,缠绕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让他们感到无比的压抑和恐惧。
幸存下来的狼骑,十不存一。他们大多蜷缩在岩壁高处一些突出的岩石上,或者抱住了少数几棵未被冲走的顽强大树的顶端,个个浑身湿透,面色惨白如纸,眼神空洞无神,如同被抽走了灵魂的木偶。建制早已不复存在,兵器大多丢失,甚至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无力地瘫坐在那里,等待着未知的命运。
偶尔有一两声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呜咽传来,更给这片死寂之地增添了几分凄惨。那声音仿佛是从灵魂深处发出的呐喊,充满了痛苦和绝望,让人听了不禁心生怜悯。
夏明朗站在上游高地,默默注视着下方自己一手造成的这一切。他的脸色比之前更加苍白,精神力透支带来的眩晕感阵阵袭来,让他感到一阵头晕目眩。他扶着身旁的岩石,才勉强站稳,身体微微颤抖着,仿佛在承受着巨大的压力。
《无字阵典》中关于“水龙吟”阵法的描述,此刻在他心中回荡:“引天地之势,聚水为兵,吟啸则山河变色……然,杀伐过重,有伤天和,慎用之。”
他今日,便是吟响了这“水龙吟”。效果惊人,近乎一举覆灭了五千狼骑主力。然而,这其中蕴含的毁灭与死亡,也让他心中沉甸甸的,并无多少喜悦。他的眼神中透露出一丝复杂的情感,有对敌人的痛恨,有对生命的敬畏,也有对战争的无奈。
战争,便是如此。你不杀人,人便杀你。在这绝境之中,对敌人仁慈,便是对自己和身后万千百姓的残忍。夏明朗深知这个道理,他的眼神逐渐变得坚定起来,仿佛下定了某种决心。
他缓缓闭上眼,深吸了一口带着浓重水汽和死亡气息的空气,再睁开时,眼中已只剩下冰冷的决断。那决断如同寒冬中的利刃,闪烁着寒光,让人不寒而栗。
水龙吟罢,接下来,便是收割的时刻。他将以无畏的勇气和坚定的信念,带领着“阵风”部队,完成这场战斗的最后使命,为这片土地带来和平与安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