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去攻那座土城。”
夏明朗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道惊雷,在寂静的绿洲中炸响。
所有人都愣住了,包括赵铁山。
攻……攻城?
以他们这两百多残兵败将,去攻击一座有三百多凶悍沙匪据守的土城?
这简直是疯了!
“先……先生?”赵铁山以为自己听错了,结结巴巴地确认,“您是说……我们去打土城?”
“不错。”夏明朗的目光扫过一张张写满惊愕与不解的脸,语气没有丝毫动摇,“沙匪劫掠,必倾巢而出。此刻土城之内,必然空虚。留守者,至多不过数十老弱。”
他向前一步,篝火的光芒将他的影子拉长,投在沙地上,仿佛一个巨大的、正在布下棋局的谋士。
“他们视我们为疲弱待宰的肥羊,认定我们只会固守绿洲,或仓皇逃窜。那我们,就偏要反其道而行之。”他的声音带着一种冰冷的穿透力,“连夜奔袭,在他们主力出动之前,端掉他们的老巢!”
人群中响起一阵压抑的骚动。
这个想法太过大胆,太过匪夷所思,但细细一想,却又蕴含着惊人的合理性与……诱惑力。
“可是先生,”一名老兵忍不住开口,脸上满是忧虑,“就算土城空虚,我们拿下之后呢?那三百沙匪主力回头来攻,我们岂不是被堵在城里,成了瓮中之鳖?”
这也是大多数人心中的疑虑。
拿下空城容易,但如何应对随之而来的沙匪主力反扑?
夏明朗似乎早就料到会有此问,他抬起手,虚指脚下的绿洲:“所以,这里要留一份‘大礼’给他们。”
他的目光变得锐利,如同在沙盘上推演兵势。“赵队正,你挑选五十名最精锐、体力尚可的弟兄,带上所有马匹,立刻出发,奔袭土城。记住,动作要快,要狠,拿下之后,不必固守,迅速搬运城内所有能带走的粮食、清水、财货,特别是驮马和骆驼!然后,按照我给你的图示,在城内关键处稍作布置。”
他一边说,一边用树枝在沙地上迅速画出了一幅简陋的土城结构图,并标注了几个点。
赵铁山凝神细看,牢牢记住。
“搬空之后,立刻撤离,到东南方向十五里外的那片黑石山坳与我们汇合。”夏明朗指定了汇合地点。
“那先生您呢?”赵铁山急忙问道。
“我率领剩余弟兄,留在此地。”夏明朗语气平静,仿佛在说一件再平常不过的事情,“我们要在这片绿洲,好好‘款待’一下即将到来的‘客人’。”
留下?
面对三百如狼似虎的沙匪主力?
众人的心再次提了起来。
即便土城被端,沙匪主力失去老巢,必然暴怒如狂,届时绿洲面临的攻击将更加疯狂。
留下的人,无异于以自身为饵,吸引全部的火力!
“先生,这太危险了!您跟我们一起去土城吧!”赵铁山急道。
“我必须留下。”夏明朗摇头,语气不容置疑,“绿洲的布置,需要我亲自掌控。况且,若无足够的诱饵,如何能让那些沙匪深信不疑,倾力来攻?又如何能为你们攻取土城,创造最佳时机?”
他看向赵铁山,眼神深邃:“你们的任务同样艰巨,不仅要快,还要彻底。端掉他们的巢穴,夺走他们的补给,就是斩断了他们的根基和退路。届时,这群丧家之犬,无论是想报复还是想逃窜,主动权都将掌握在我们手中。”
赵铁山看着夏明朗那双平静无波的眼睛,一股热血混合着浓烈的敬意涌上心头。
他明白了,夏先生这是要将最危险的任务留给自己,为他们争取时间和机会!
这是何等的气魄与担当!
“先生放心!铁山就是拼了这条命,也一定把土城给您搬空喽!”赵铁山胸膛剧烈起伏,用力抱拳,声音哽咽。
“不是拼命,是完成任务,然后带着弟兄们活着回来汇合。”夏明朗纠正道,拍了拍他的肩膀,“去吧,抓紧时间。”
赵铁山不再多言,猛地转身,开始低声呼喝,点选人手。
被选中的士兵虽然对留下夏先生感到担忧,但军令如山,而且奇袭敌方老巢,缴获物资,同样让他们感到一种冒险的刺激和振奋。
五十名精锐迅速集结,牵上所有马匹,包括那匹缴获的黑色龙驹。
他们带足了武器,只留下少量干粮,将负重全部留给速度和突击。
“先生,保重!”赵铁山翻身上马,最后看了一眼篝火旁那道青衫身影,低吼一声,“我们走!”
五十骑如同离弦之箭,悄无声息地没入东南方向的黑暗中,马蹄用厚布包裹,最大限度地减少了声响。
绿洲里,只剩下夏明朗和不到两百名状态更差的士兵。
气氛非但没有因为部分人的离开而轻松,反而更加凝重。
他们都知道,真正的考验,现在才刚刚开始。
夏明朗转过身,面对剩下的人。
火光下,他的脸色依旧苍白,但眼神却燃烧着一种令人心安的力量。
“诸位,”他开口,声音清晰地传入每个人耳中,“怕吗?”
士兵们沉默着,有人下意识地点头,又赶紧摇头。
“怕,是正常的。”夏明朗语气平和,“但我们没有退路。沙匪要我们的命,要抢走我们好不容易得来的生机。我们能做的,就是在这里,利用这片绿洲,让他们付出血的代价!”
他目光扫过水潭、棕榈树和周围的沙地:“现在,我们没有时间绘制复杂的阵图,也没有足够的材料布置大阵。但我们有水,有树,有沙地,还有我们自己的双手和头脑!”
他的声音逐渐提高,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自信和煽动力:“我们要将这片绿洲,变成他们意想不到的‘捕兽夹’!让他们每前进一步,都付出代价!让这片他们自以为熟悉的猎场,变成埋葬他们的坟墓!”
“告诉我,你们有没有信心,跟着我,打好这一仗?”
短暂的沉寂之后,不知是谁先低吼了一声:“有!”
紧接着,越来越多的声音汇聚起来,从迟疑变得坚定,从微弱变得响亮。
“有!”
“跟着先生!”
“干死那帮沙匪!”
求生的欲望,被压迫的愤怒,以及对前方那道身影近乎盲目的信任,在这一刻化作了昂扬的斗志。
夏明朗点了点头,不再多言。
“好!现在,听我指令……”
他开始下达一连串清晰而具体的命令。
如何利用棕榈树干制作陷坑尖刺,如何挖掘沙阱,如何布置绊索,如何利用水潭制造泥泞沼泽,如何将有限的火油和毒药用在最关键的地方……
整个绿洲,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中,如同一架悄然启动的战争机器,开始紧锣密鼓地运转起来。
这一次,他们不再是仓促应战的逃亡者,而是要反客为主,在这片绝地之中,为来袭的豺狗,准备一场盛大的死亡盛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