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时分,炽热的阳光如同一把把利剑,透过堡垒没有顶棚的豁口,直直地射在中央空地上。
堆积如山的兵甲和物资在烈日的炙烤下,表面滚烫得仿佛能点燃空气。
空气中,焦臭与血腥味肆意弥漫,混合着幸存者们身上散发出的汗水的酸腐气,形成一种令人几近窒息的沉闷氛围。
一百八十七名幸存者,姿态各异,或无力地坐着,或呆呆地站着,或疲惫地倚着墙壁。
他们的目光,如同被无形丝线牵引,齐刷刷地集中在那个刚刚从昏迷中苏醒不久的年轻人身上。
夏明朗背靠着一截断墙,阳光在他身前投下一道狭长而孤寂的影子。
他微微喘息着,气息略显急促,显然之前的消耗太过巨大,身体远未恢复。
但那双眼睛,已然重新凝聚起冷静而锐利的光芒,仿佛能穿透这重重困境。
赵铁山满脸关切,将一个水囊递到他嘴边。
夏明朗轻轻抿了一口,湿润了一下干裂得如同龟裂土地般的嘴唇,随后便缓缓推开了水囊。
他缓缓环视着周围这一张张疲惫不堪、茫然无措却又带着一丝深深依赖的面孔。
这些人,与他一同在地狱般的战场中摸爬滚打,将性命毫无保留地交托在了他那或许并不算成熟的阵道之上。
此刻,他深知自己必须为他们指出下一步的方向,那是关乎生死存亡的抉择。
“铁山堡,不能再待了。”
他的声音并不高亢,甚至带着些许虚弱,然而却清晰地传入每个人的耳中,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了一块沉重的巨石,瞬间激起层层涟漪。
一阵细微却又明显的骚动在人群中迅速传开。
有人面露惊愕之色,仿佛听到了最不可思议的事情;有人眼神中满是挣扎,内心在痛苦地权衡;更多的人则是满脸深深的忧虑,对未来充满了恐惧。这座堡垒,尽管残破不堪,尽管每一寸土地都浸透了鲜血,但终究是他们昨夜拼死守护下来的地方,是这片死亡之海中唯一让他们感到熟悉的“岛屿”。
离开它,就意味着要再次踏入那片吞噬了无数生命的茫茫戈壁,前途一片迷茫,生死难以预料。
“为……为什么?”一个脸上带着烧伤疤痕的士兵,终于忍不住出声,声音中满是惶恐与不安,“我们刚打赢了,狼崽子被打跑了!这里有墙,我们守住了……”
“守不住。”夏明朗毫不犹豫地打断了他,语气平静却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拓跋野未死,狼骑斥候已现。下一次来的,不会是那些散兵游勇,也不会再给我们布阵的时间。他们会有备而来,会用更粗暴的方式,比如直接用投石机将这里夷为平地,或者长期围困,直到我们粮尽水绝。”
他微微顿了顿,目光如同锐利的剑,扫过众人脸上变幻不定的神色,继续说道:“留下,就是等死。我们昨夜能赢,靠的是出其不意,是地利,是天时,更是敌人对我们的无知。现在,这些优势都已不复存在。”
说着,他伸出微微颤抖的手,从旁边捡起一根枯枝。
就在脚下的沙土地上,他开始勾画起来。
线条简洁流畅,却精准无比地勾勒出铁山堡周边百里的大致地形——那起伏不定的沙丘,如同波涛汹涌的金色海洋;干涸的河谷,蜿蜒曲折,仿佛大地被岁月刻下的伤痕;几处标志性的岩石山脉,矗立在远方,宛如沉默的巨人。
“我们必须离开,寻找新的据点,一个能让我们休养生息,能让我们凭借地利周旋的地方。”他的枯枝在地图上轻轻点出了三个位置,“这里,黑石山,山势险峻,有废弃矿洞可藏身,山阴处或许还有季节性水源。”树枝缓缓移动,“这里,流沙河故道,地形复杂,易于设伏,若能找到地下暗河渗出点,便是我们生存的生机。”最后,他点向更远方一处,“这里,月牙泉,传说有水,但路途最远,且靠近狼族一个小型部落的游牧区。”
画完这三处,他毫不犹豫地掷下树枝,抬起头,目光平静却坚定地看向众人,那平静之下,是看透生死的决然。
“我选生路。”
四个字,重若千钧,仿佛承载着所有人的命运。
“愿随我者,收拾所有能带走的兵甲、干粮、清水,半日后,出发。”
说完,他不再多言,只是缓缓闭上眼睛,靠在断墙上,仿佛在积蓄最后一点力气,也像是在静静等待众人的选择。
寂静再次如潮水般笼罩下来,比之前更加沉重,仿佛能压得人喘不过气。每个人的内心都在激烈地挣扎着。
对未知荒漠的恐惧,如同冰冷的寒风,吹得人心生寒意;对脚下这片用鲜血换来的“安全区”的眷恋,又像是一根无形的绳索,紧紧地束缚着他们的脚步;而对夏明朗那近乎神迹般能力的信任,以及对生存最本能的渴望,又如同燃烧的火焰,在他们心中熊熊燃烧。
时间一点点流逝,阳光缓缓移动,影子渐渐拉长。
终于,赵铁山动了。
他深吸一口气,那气息仿佛带着无尽的决心,迈着坚定如磐石的步伐,走到夏明朗身后,如同一座铁塔般稳稳站定。他什么也没说,但那挺拔的姿态已经表明了一切。
“我这条命,是先生捡回来的。”他的声音不高,却带着金石之音,在寂静中格外清晰,“我跟先生走!”
有了第一个,就有第二个。
那个脸上带疤的士兵,咬了咬牙,眼神中闪过一丝决绝,也默默站了起来,缓缓走到赵铁山身边。
接着是第三个,第四个……
如同溪流汇入江河,越来越多的人站了起来,默默地走向夏明朗的身后。他们用行动做出了选择。
留下,或许能多活几天,但结局注定是死亡;跟着这位年轻的先生离开,前路艰险,却可能搏得一线生机。
最终,除了几个伤势过重、实在无法移动的士兵,其余一百七十三人,全部选择了追随。
夏明朗缓缓睁开眼,看着身后这群衣衫褴褛、伤痕累累,但眼神却重新燃起一丝火苗的士兵,微微点了点头。
“收拾行装,半日后,出发。”
命令下达,幸存者们再次行动起来,但这一次,他们的目标明确——为了生存,离开死地,寻找生路。
一支在绝境中诞生,以“阵”为灵魂的队伍,即将踏上未知的征途,去迎接那充满挑战与希望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