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时刚过,西北风起。
初时只是微风,卷着细沙,打着旋儿掠过沙丘。
但很快,风势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增强,呜咽声变成了低吼,吹得堡垒上的破旗猎猎作响,也吹得堡外狼骑大营的篝火明灭不定。
铁山堡内,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
夏明朗依旧闭目立于了望台残骸之上,身形在风中显得有些单薄,却稳如磐石。
他的全部感知,已与脚下的大阵紧密相连。
他能“听”到风沿着他预设的沟壑与石垄流转,带起埋藏的锋锐之气,在阵势外围形成一道无形的、充满割裂感的屏障。
他能“感”到地底那微弱的地脉灵韵被青罡石堆引导、放大,如同给整个阵势注入了沉稳的脉搏。
他甚至能隐约捕捉到那三百残兵紧绷的意志与决死的气概,它们如同星星点点的火焰,融入阵中,成为了这“困龙锁地”阵最后,也是最关键的一环——杀伐之机!
“来了。”
夏明朗骤然睁开双眼,眸中精光一闪而逝,望向堡外黑暗的深处。
没有震天的战鼓,没有嘹亮的号角。
只有一片低沉压抑,却令人心悸的闷雷声由远及近——那是三万狼骑同时策动战马,马蹄踏在沙地上的声音!
黑暗之中,仿佛有一片移动的、充满死亡气息的乌云,朝着铁山堡碾压而来!
“准备!”赵铁山压低声音嘶吼,握着断刀的手因为过度用力而指节发白。
所有士兵都蜷缩在残垣断壁之后,按照夏明朗事先的吩咐,隐藏起身形,连呼吸都放到最轻。
堡垒内外,只剩下风的咆哮和那越来越近的马蹄雷鸣。
第一批狼骑先锋,约莫千余人,如同黑色的潮水,毫无阻碍地涌入了堡外五十丈的范围,踏入了那片被悄然改造过的沙地。
一切似乎都很正常。
领军的狼骑百夫长甚至露出了残忍而轻蔑的笑容,在他看来,这座失去主将、只剩老弱残兵的堡垒,唾手可得。
然而,就在他们的前锋即将冲出五十丈界限,靠近堡垒外围坍塌的墙体时,异变陡生!
冲在最前面的几排狼骑,座下的战马突然发出了惊恐的嘶鸣,马蹄像是陷入了无形的泥沼,速度骤然减缓,甚至有的马匹前蹄一软,猛地跪倒在地,将背上的骑士狠狠甩飞出去!
“怎么回事?!”
“地上有陷阱?!”
惊呼声刚刚响起,就被更加凄厉的惨叫淹没!
两侧看似平坦的沙地突然毫无征兆地塌陷,露出下面被掏空的浅坑,虽然不深,却足以让高速奔驰的战马失蹄骨折!
更可怕的是,风卷起的沙砾此刻仿佛变成了锋利的刀子,打着旋儿切割在狼骑裸露的皮肤和皮甲上,留下道道血痕,虽不致命,却极大地干扰了他们的视线和行动。
原本整齐的冲锋阵型,瞬间出现了混乱。
“不要乱!稳住!冲过去!”狼骑百夫长挥舞着弯刀怒吼,试图重整队伍。
但混乱如同涟漪般扩散。
一些狼骑试图绕过前方混乱的区域,转向侧翼,却莫名其妙地偏离了方向,明明堡垒就在眼前,他们却绕着圈子,怎么也冲不过去,仿佛遇到了传说中的“鬼打墙”。
另一些则感觉手中的弯刀变得异常沉重,挥舞起来格外吃力,仿佛空气都变得粘稠了。
“邪门!这地方邪门!”恐慌开始在前锋部队中蔓延。
堡垒内,隐藏的士兵们透过缝隙看到这一幕,一个个瞪大了眼睛,脸上充满了难以置信的狂喜!
有用!这阵法真的有用!
赵铁山激动得浑身发抖,看向夏明朗的目光如同仰望神只。
夏明朗的脸色却依旧凝重。他知道,这仅仅是开始。
千人的混乱,对于三万大军而言,不过是微不足道的浪花。
真正的考验,在后面。
果然,后方压阵的狼骑主将察觉到了前锋的异常。
低沉的牛角号声响起,改变了战术。
第一批受挫的狼骑如同潮水般退去,取而代之的,是更加精锐、装备也更精良的三个千人队。
他们不再盲目冲锋,而是排成了松散的散兵线,小心翼翼地向前推进,弓箭手紧随其后,警惕地注视着四周。
同时,更多的火把被点燃,试图驱散黑暗,看清这诡异之地的真面目。
然而,在“困龙锁地”阵的影响下,光线似乎也变得扭曲。
火把的光芒无法及远,反而在风中摇曳不定,投下幢幢鬼影,进一步加剧了狼骑心中的不安。
“放箭!”狼骑将领下令。
密集的箭雨如同飞蝗般射向堡垒!
但诡异的事情再次发生。
许多箭矢在飞入堡垒上空一定范围后,竟像是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壁,力道大减,轨迹偏转,软绵绵地掉落下来,或者歪歪斜斜地插在空地上,根本无法对藏在掩体后的守军造成有效杀伤。
只有少数力道极强的箭矢穿透了那层无形的阻碍,但也已是强弩之末,被残垣断壁轻松挡下。
“这……这怎么可能?!”狼骑将领终于变了脸色。
眼前的景象,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没有敌军反击,没有滚木礌石,只有这无处不在的、令人憋屈又恐惧的诡异力量!
堡垒内,守军们看着那些无力坠落的箭矢,信心大增!
夏明朗感受着阵法的运转。
青罡石堆在微微发热,引导着地脉之气形成防御;那些插入沙地的残破兵刃,正不断释放着积累的煞气,干扰着敌人的心神;风沙在他的引导下,成了最忠诚的士兵,不知疲倦地骚扰、削弱着敌人。
阵法在消耗,无论是地脉之气,还是那些残兵中蕴藏的煞气,都在快速流逝。
尤其是承受箭雨冲击时,阵法的负担明显加重。
但他估算着,照这个程度,还能支撑不短的时间。
狼骑的进攻停滞了。
他们不敢再贸然冲锋,只是在外围不断试探,射箭,却收效甚微。
堡垒就像是一个缩进了无形龟壳的刺猬,让他们无从下口。
时间在僵持中一点点流逝。
东方的天际,泛起了一丝极其微弱的鱼肚白。
黑夜即将过去。
狼骑主将的脸色阴沉得能滴出水来。
三万大军,被区区三百残兵凭借妖法挡在堡外一夜,这简直是奇耻大辱!
若在天亮前还不能攻下,消息传回王庭,他必将受到严惩!
“吹号!全军压上!不惜一切代价,给我踏平这座鬼堡!”
愤怒的咆哮声中,代表着总攻的苍凉号角,再次响彻黎明前的沙漠。
这一次,不再是千人队,而是黑压压的一片,如同决堤的洪流,所有的狼骑,包括主将的亲卫队,都发出了疯狂的呐喊,朝着铁山堡发起了最后的、也是最猛烈的冲击!
大地在颤抖!
面对这泰山压顶般的总攻,刚刚升起信心的守军们,脸色再次变得苍白。
夏明朗深吸一口气,知道最关键的时刻到了。
他双手在身前虚按,将全部的心神意志,毫无保留地灌注到脚下的“困龙锁地”大阵之中。
“轰!”
一股远比之前强烈的无形波动,以堡垒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
冲在最前面的狼骑,仿佛撞在了一堵坚韧无比的橡胶墙上,人仰马翻!
风沙瞬间变得狂暴,如同无数条鞭子,抽打在人和马的身上!
地面传来更加剧烈的震动,一些地方甚至出现了细微的裂痕!
“困龙”,发出了它最强硬的怒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