喧嚣如退潮的海水,迅速地从这片被战火洗礼的土地上消散。
那曾肆意咆哮的风,仿佛一头耗尽了所有气力的无形巨兽,渐渐息止了它的狂怒。
仅余下几缕不甘的余息,在战场上空打着旋儿,卷动着尚未散尽的硝烟与沙尘,似在诉说着昨夜那场惨烈战斗的余韵。
火焰失去了风力的鼓动,又因燃料焚烧殆尽,明火逐渐熄灭,只留下一片片焦黑的土地,冒着缕缕青烟,宛如大地身上刚刚结痂的、丑陋而狰狞的伤疤。
流沙也停止了大规模的滑动,北坡那片因战斗而形成的巨大塌陷区域边缘,偶尔还有细小的沙砾簌簌滚落,仿佛是这场杀戮盛宴最后的、零落的尾音,在寂静中悄然消逝。
黎明,如同一位冷峻的使者,终于彻底驱散了黑夜那厚重的帷幕。
它将这片刚刚经历了一场神魔之战的土地,毫无保留地暴露在苍白而刺眼的天光之下。
铁山堡内外,陷入了一片死寂。
那不是安宁祥和的寂静,而是一种被过度破坏和死亡浸透后,万物失声的、沉重得如同巨石压在心头的死寂。
堡垒外围,原本还算平坦的沙地,此刻已是满目疮痍,惨不忍睹。
巨大的漏斗状深坑如同大地的伤疤,狰狞地张开着血盆大口,仿佛要将一切吞噬。
坑底隐约可见被沙土半掩的、扭曲的暗红色残骸,那是战争留下的残酷印记。
纵横交错的焦黑沟壑,如同恶魔肆意划下的爪痕,深深地刻在这片土地上。
大片倾塌的沙坡改变了原有的地貌,将许多尸体和破碎的兵器一同掩埋,仿佛要将这场战争的惨痛记忆也一并封存。
未被沙土覆盖的地方,则密密麻麻地铺满了人马的尸体,形态各异,惨不忍睹。
有的焦黑如炭,仿佛被烈火狠狠地灼烧过;有的浑身插满箭矢,像是一个个刺猬,生命在痛苦中消逝;有的则被无形力量切割得支离破碎,肢体散落各处。
暗红色的血液浸透了黄沙,将其染成了一种令人作呕的、凝固的酱紫色,仿佛是大地在为这场战争而哭泣。
破碎的旗帜在风中无力地飘动,仿佛是战争的残魂在挣扎;散落的弯刀、断裂的长矛横七竖八地躺在地上,诉说着战斗的激烈;烧毁的辎重车冒着余烟,散发着刺鼻的气味。
战争的残骸随处可见,它们无声地诉说着昨夜那场战斗的惨烈与……诡异,仿佛是一场来自地狱的噩梦。
空气中弥漫着一种复杂到极致的味道。
浓重的、甜腻的血腥气是主调,它如同一条无形的毒蛇,缠绕在每一个人的鼻尖,让人不寒而栗。
混合着皮肉焦糊的恶臭,那是一种令人作呕的气味,仿佛是死亡的味道在空气中弥漫。
沙土被灼烧后的焦燥气,带着一股刺鼻的辛辣,刺激着人们的感官。
还有那一种仿佛金属和硫磺混合的、属于阵法力量残留的奇异气息,神秘而诡异。
这种味道粘稠地附着在每一寸空气里,吸入肺中,带着一股铁锈般的腥甜,让人肠胃翻腾,几乎要呕吐出来。
侥幸未死的战马,在尸堆中发出几声悲戚的嘶鸣。
那声音如同绝望的哀歌,在死寂的空气中回荡。
它们挣扎着想要站起,却又无力地倒下,四肢在沙地上划出深深的痕迹,更添几分凄凉。
三万狼骑,先锋尽丧,血狼卫全军覆没,主力溃散。
放眼望去,堡外能站立的敌人,已然寥寥无几。
只有极远处,还有一些小黑点正在亡命奔逃,那是拓跋野和他的亲卫,以及少数运气够好的溃兵。
他们如同惊弓之鸟,在死亡的阴影下拼命逃窜。
阳光刺破云层,洒落在这片修罗场上,却带不来丝毫暖意。
那苍白的光线反而将这幅地狱绘卷照得更加清晰、更加触目惊心,仿佛是在向世人展示战争的残酷与无情。
堡垒内,跪伏在地的守军们,也在这片死寂中,缓缓抬起了头。
他们的眼神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当他们的目光再次投向堡外,真切地看清这由他们亲手参与、由那位“先生”主导创造的战果时,那股刚刚升起的、如同崇拜神只般的狂热,渐渐被一种更深沉的、混杂着后怕、茫然与巨大震撼的情绪所取代。
这就是……胜利的代价?
不,这更像是神魔交战后的战场遗迹,一片死寂与毁灭的世界。
而他们,是这场神魔之战的幸存者,是奇迹的见证者,却又仿佛置身于一场不真实的梦境之中。
他们的目光,不约而同地,再次聚焦到那段墙头。
赵铁山依旧半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扶着昏迷的夏明朗。
此时的夏明朗,与昨夜那个执掌令旗、引动风火地陷的身影判若两人。
他双目紧闭,脸色苍白得没有一丝血色,连嘴唇都是灰白的,仿佛是一张被抽干了所有生机的白纸。
破碎的红袍沾满了烟灰和不知是谁溅上的血点,几处被流矢划破的口子下,隐约可见同样苍白的皮肤,透着一股虚弱与脆弱。
他呼吸微弱,仿佛随时都会断绝,就像是一盏即将熄灭的油灯,在风中摇摇欲坠。
他看起来是如此的年轻,如此的脆弱,就像是一个在战乱中流离失所、饥寒交迫的普通少年,与堡外那片尸山血海形成了极其强烈的、近乎荒诞的对比。
仿佛一个是来自天堂的天使,一个是坠入地狱的恶魔,而他们却在这场战争中紧密地联系在了一起。
就是这个看起来一阵风就能吹倒的年轻人,葬送了三万狼骑?
没有人能回答这个问题。
但眼前这铁一般的事实,以及昨夜亲身经历的每一刻惊心动魄,都在无声地宣告着这个不可思议的答案。
那是一场超越人类认知的战斗,是一场神与魔的较量,而这个年轻人,就是这场较量的主导者。
阳光照在夏明朗的脸上,为他苍白的皮肤镀上了一层微弱的金边,却依旧驱不散那股深入骨髓的虚弱与死气。
他就这样静静地靠在赵铁山怀里,仿佛刚才那场改天换地的战斗与他无关,仿佛他只是力竭沉睡,在做一场永远不会醒来的噩梦。
堡外,是数万生命寂灭后的死域,一片死寂与绝望。
堡内,是缔造了这场寂灭后,自身也陷入寂灭的年轻阵师,生命在脆弱中摇摇欲坠。
生与死,创造与毁灭,在这一刻,以一种无比诡异的方式,集中在同一个人身上,凝固成了这幅让所有幸存者毕生难忘的画面。
这幅画面,将永远刻在他们的记忆深处,成为他们一生都无法抹去的阴影。
风,最后一丝余息掠过,卷起一小撮带着血色的沙尘,打着旋儿,消失在焦黑的土地上。
万籁俱寂,仿佛整个世界都在这场战争中失去了声音,只剩下那无尽的死寂,在诉说着战争的残酷与无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