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国依言,卸下弹夹,端着空枪,对着那枚晃动的铜钱,一遍遍地重复。
调整呼吸,配合心跳,心念锁定目标,手腕迅捷轻抖。
没有震耳欲聋的枪声,只有枯燥的重复和汗水顺着鬓角往下淌。
胳膊越来越酸,越来越沉,但他咬着牙坚持。
老杆子就坐在一旁的大青石上,闭着眼,像是睡着了。
但张卫国每一次动作变形,他仿佛都能感觉到,嘶哑的声音立刻响起。
“肘!坠下去!”
“手腕!不是胳膊!”
“呼吸!又乱了!”
不知重复了几百次,张卫国感觉右臂像灌了铅,几乎抬不起来,每一次甩腕都牵扯着酸痛的肌肉。
就在他快要撑不住的时候,老杆子忽然睁开了眼。
“停!”
张卫国如蒙大赦,放下枪,大口喘气,浑身都被汗湿透了。
老杆子站起身,走到椴树下,解下了那枚铜钱,走了回来。
他没把铜钱给张卫国,反而又从怀里的小布包里摸出另一枚铜钱。
“这枚,新的,没磨过。”
老杆子把新铜钱递给张卫国,“挂回去。”
张卫国一愣,不明所以,但还是照做了,把新铜钱系在了刚才的位置。
接下来,老杆子做了一个让张卫国目瞪口呆的动作。
只见他拿起他那杆擦得锃亮的水连珠,竟然…背对着那棵挂铜钱的椴树,坐了下来!
他侧耳,像是在倾听风声。
林子里很静,只有风吹过松枝的沙沙声,以及…那枚新铜钱在细绳上随风晃动时,极其轻微的、几乎细不可闻的金属摩擦声!
老杆子闭着眼,耳朵微微动着,像在捕捉那微弱的声音。
他枯瘦的手指稳稳地搭在水连珠的扳机上,整个人的气息仿佛与这片山林融为了一体。
突然!
就在一阵稍强的山风刮过,吹得那铜钱晃动幅度加大,发出“叮”一声极轻微脆响的刹那!
老杆子动了!没有回头!
端枪的手臂以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闪电般从腋下向后甩出!
同时手腕以一个肉眼难辨的微小幅度猛地一抖!
砰!
枪声炸响!震得松枝上的积雪簌簌落下!
张卫国猛地扭头看向椴树——只见系着铜钱的那根细绳应声而断!
那枚崭新的铜钱被子弹精准地击中中心方孔,打着旋儿飞了出去,远远落在雪地里!
张卫国彻底傻了!
嘴巴张得能塞进个鸡蛋!
背身!听风!甩枪!盲射!
打中晃动的铜钱方孔!这…这还是人吗?这简直神了!
老杆子缓缓转过身,脸上依旧是那副古井无波的表情,仿佛刚才只是掸了掸衣服上的灰。
他走到那枚被打飞的铜钱旁,弯腰捡了起来。
黄澄澄的铜钱中心,一个清晰的弹孔穿透而过!
他把这枚带着弹孔的铜钱,和之前那枚磨得锃亮的老铜钱一起,放进了张卫国的手心。
“小子,看见没?”
老杆子嘶哑的声音带着一种穿透岁月的力量。
“枪法到了,眼就是摆设。心里有线,风就是你的眼睛!手腕子活,枪子儿就听你的话!”
他拍了拍张卫国的肩膀,力道不重,却沉甸甸的。
“记住喽:枪,是哑巴兄弟。你得懂它的脾气,它才替你说话。心里头那根线,不能断!断了…就只剩下杀气了。”
老杆子的眼神变得极其深邃复杂,像是望穿了无尽的山林和岁月,里面盛满了张卫国看不懂的东西。
“行了,今儿就到这儿。”
老杆子收起他那杆宝贝水连珠,背在身上。
“那几张狼皮,卖的钱省着点花。屯子…好好护着。”
说完,他不再看张卫国,转身,佝偻着背,踩着厚厚的积雪,步履蹒跚却异常坚定地朝着密林更深处走去。
“小伙子,你不赖,有一颗其他年轻人没有的心!”
“以后啊,有缘再见吧!”
老杆子的身影很快就被高大的树木吞没。
张卫国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两枚冰凉的铜钱,一枚光滑温润,一枚带着灼热的弹孔。
老杆子的话,像洪钟大吕在他脑子里嗡嗡作响。
枪是哑巴兄弟…懂它的脾气…心里的线…风就是眼睛…
这话和爷爷之前教诲的,总是有些异曲同工的妙处。
他低头看着手里的五六半,第一次感觉这冰冷的铁疙瘩有了生命。
他回想老杆子端枪、甩腕、听风、射击的每一个细节,回想自己苦练时捕捉到的那一丝“心跳空档”的感觉。
一股难以言喻的明悟涌上心头。
他深吸一口冰冷的山林空气,举起了手中的五六半。
没有刻意瞄准远处的树干,而是闭上眼,感受着心跳的节奏,感受着山风拂过脸庞的方向和力度。
心念沉静如水,意念中仿佛真的延伸出一条无形的、笔直的线。
手腕,随着一次心跳的间隙,自然而然地、迅捷无比地轻轻一抖!
没有子弹,但张卫国感觉,这一枪,无比顺畅,无比通透!
仿佛枪口延伸的方向,就是他心之所指!
他睁开眼,眼中精光一闪,之前的迷茫和沮丧一扫而空。
虽然还远达不到老杆子那种神乎其技的境界,但他感觉自己摸到了那道门!
退一万步来说,他似乎是终于到了入门的阶段!
爷爷教的甩腕子,老杆子点明的“心中线”和“手腕活”,在这一刻贯通了!
他没再停留,收拾好东西,大步流星地往山下屯子走去。
脚步比来时更加沉稳有力。
他知道,屯子的担子还在肩上,但这次,他心里的底气,足了很多。
至于那神秘的老杆子…他把那两枚铜钱小心地揣进贴身的衣兜里,和爷爷的弹壳放在了一起。
山林里的奇人,或许本就该属于这片大山。
回到屯子,天都快擦黑了。
徐若琴在院门口张望,见他回来才松了口气。
“咋才回?遇着啥了?”
“没事,多走了走。”
张卫国笑了笑,没提老杆子的事。
有些际遇,得自个儿在心里慢慢品。
李强和王二牛正蹲在屯公所门口抽烟,见他回来,凑上来。
“卫国,狼皮狍子骨都让赵屯长换钱回来了!真不老少!老朱正跟若琴嫂子算账呢!”
张卫国点点头:“好!钱用在刀刃上!对了强子,明儿个跟我再进趟山不?”
“干啥?又有大牲口?”
李强眼睛一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