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卫国怀里那枚爷爷留下的、沾着体温的黄铜弹壳，此刻沉甸甸的，硌得他心口生疼。
一个念头，像冰冷的蛇，缠绕上心头：这从小养大的虎崽子…怕是真要留不住了。
山林在召唤它，血脉在苏醒，仇恨…更是将它彻底推向了那野性难驯的深渊。
“砰砰砰！！！”
张卫国心灰意冷，他抬起手中的盒子炮，子弹雨水般射出，全都分毫不差的打在了狼群的要害部位！
“嗷嗷........”
仅剩的四头狼全身一阵痉挛，挣扎着倒在了地上。
唯一有点挣扎之力的头狼见此，也不敢恋战。
它身影往不远处一棵粗壮的树干一靠，随即消失在大山之中。
张卫国耳边，只剩下小斑粗犷的呼吸声。
“嗷~~”
他看着小斑走到峡谷边缘，面朝莽莽群山，再次发出一声悠长、孤傲、穿云裂石的虎啸！
“嗷呜——！！！”
啸声在山谷间久久回荡，带着挣脱樊笼的畅快，也带着对脚下黑土地难以言说的、最后的告别意味。
它回头，最后看了一眼呆立在血泊边缘的张卫国和李强。
那双虎眼里，复杂的情绪一闪而过。
有眷恋，有感激，但最终，都被一种属于王者的、不容置疑的野性光芒所取代。
小斑来到张卫国身边，伸出满是倒刺的舌头舔了舔张卫国的手背。
那感觉，就像是一排排铁针在摩擦你的皮肉。
雪，不知何时又悄悄飘落下来。
冰冷的雪花落在张卫国脸上，他下意识地抬手抹了一把，指尖触到一片湿凉。
“强子，抬上那狍子，回屯儿。”
他指了指峡谷口方向，小斑最初扑杀母狍子的地方。
李强愣了愣，看着兄弟那张绷紧的、看不出悲喜的脸，终究是没再多问。他闷闷地应了一声：“哎。”
他扛起红缨枪，大步走向峡谷口。
小斑没有说话，只是默默的跟了上去。
风雪更大了，灰白色的雪幕迷蒙了视线，遮蔽了远山。
他用力拍了拍脸颊，抖落肩头的积雪，攥紧了拳头，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怀里那枚弹壳冰凉的轮廓。
然后，他转身，迈开步子，踩着厚厚的积雪，朝着屯子的方向，一步一步，坚定地走去。
风雪卷起他的衣角，背影在苍茫的山野间，显得倔强而孤独。
老朱之前的话语不停的在他脑海中回响。
“老虎这玩意儿养不住，早晚都得回林子！”
“毕竟那里，才是它们真正的家！”
张卫国知道这个结局自己无法控制。
他只是想让小斑在自己的身边多停留些时日。
从小斑刚刚踏着蹒跚的步子来到自己家中，再到现在已经成了一头可以虎啸山林的山君。
张卫国都是一路看着过来的。
这种感觉，就像是自己最亲近的孩子要出一趟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回来的远门。
屯子的轮廓在风雪中渐渐清晰，几缕炊烟顽强地升腾着。
张卫国和李强扛着沉甸甸的死狍子，拖着沉重的脚步踏进屯口。
屯公所门口的灯笼在雪幕里透出昏黄的光。
“哟！整这么大个狍子？卫国、强子，你俩行啊！”
正在扫雪的万喜抬起头，哈着白气招呼。
张卫国没吭声，只是把狍子往地上一撂，“噗”一声闷响，积雪溅起。
“回来了？”
老朱闻声从屋里出来，手里还拿着账本。
李强张了张嘴，偷眼瞥了下张卫国紧绷的侧脸，又把话咽了回去，烦躁地抓了抓头发，瓮声瓮气地说。
“朱爷，狍子搁这儿了，俺…俺先回屋烤烤火！”
说完，扛着他那杆红缨枪，低着头，逃也似的快步朝自己家走去，留下一个仓惶的背影。
老朱的目光转向张卫国，带着询问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风雪似乎更急了，扑打在人脸上，生疼。
张卫国站在狍子旁边，肩头落满了雪。
他慢慢抬起头，看向老朱，又越过他，望向自家小院的方向。
院门紧闭着，窗户透出温暖的黄光。
他仿佛能看到徐若琴在灯下做活的身影，听到林涵稚嫩的笑语。
他抬手，用力抹了一把脸上的雪水，深深吸了口气，那气吸得又长又沉，胸腔都鼓胀起来。
带着小斑回到了院子后，小白立刻亲切的扑了上来。
一虎一狗的脑袋互相蹭在一起，庞大的体型差异不免有些反差萌。
看着这副场面，张卫国脑海中突然出现一个想法。
他弯下身子，摸了摸小斑粗厚的额头。
“小斑，这是你的奶娘，你可得好好给它养老送终啊！”
“嗷呜！”
小斑短促有力的低吼了一声，似乎并没有拒绝。
张卫国看出了小斑今天有了回归山林的想法。
之所以没有离开，或许也有小白的原因在里面吧！
不过以后，他觉得还是少带着小斑上山好。
这小子现在一身的牛劲，要是真想走的话，自己和李强可是谁也拦不住。
他不再看小斑，扭头冲坡上喊。
“强子！叫人上山搭把手！刚才那些现成的狼皮，都是钱！”
李强应声跳下来，瞅瞅小斑，又看看张卫国黑着的脸，没敢多问。
“得嘞！王二牛他们几个就在后山砍柴火，喊一嗓子准到！”
没多会儿，王二牛、范小强几个呼哧带喘跑来了。
几人跑回黑龙山，一看雪地上躺的几头大狼，眼都直了。
“俺的亲娘咧！”
王二牛咋舌，“小斑真成山大王了？这狼…都是它干的？”
“少废话！”张卫国卷起袖子。
“麻溜的！趁热乎把皮剥了，肉剔干净，骨头也别扔！这皮子找个合适的买家，绝对能换来不少钱！”
“中！这活儿俺在行！”
范小强闷头应了声，抄起锋利的小攮子就蹲到一头狼跟前。
他力气大，剥皮剔骨手脚麻利。
李强踹了脚还在发怵的王二牛。
“瞅啥？动手啊！等着狼皮自个儿飞筐里？”
一时间，峡谷里只剩刀子刮肉、剥皮的嚓嚓声，血腥味混着哈出的白气。
张卫国也蹲下，帮着处理一头最壮的头狼。
这皮子厚实，毛色灰白相间，是好货。
他眼角余光瞥见小斑。
它低头，伸出带着倒刺的舌头，一下下舔着右前肢被狼牙豁开的伤口，喉咙里发出低沉的呜噜声。
舔了几口后，它抬头，冰冷的虎目扫过忙碌的众人。
“卫国哥，这皮子…真能换化肥钱？”
范小强把一张剥得还算完整的狼皮递过来，小声问。
“能！”
张卫国回过神，把皮子接过来抖了抖雪。
“整张的好狼皮，顶得上好几张兔子皮！加上这狍子肉、骨头，开春买种子化肥的钱，差不离！”
“那敢情好！”王二牛乐了，“还是小斑能耐！回头得给它整点好吃的！”
张卫国没接话，闷头收拾。
忙活了大半天，总算把几头狼和狍子都拾掇利索了。
狼皮卷好，冻肉、骨头用麻袋装了，沉甸甸好几大包。
张卫国、李强、王二牛几个轮流背着，深一脚浅一脚往屯子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