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洼屯的老杨头是个精瘦的小老头,背有点驼,眼神却贼亮。
他带着三个同样精壮的汉子,都背着褡裢,里头鼓鼓囊囊装着干粮和盐巴。
老杨头手里拎着杆磨得油光水亮的单管老套筒。
“赵屯长,卫国兄弟!人齐了,咱开拔?”老杨头声音洪亮。
赵刚点了点头,看了一眼张卫国后说道:“走!”
张卫国把五六半斜挎在肩,检查了下腰后的侵刀和子弹袋。
张铁山扛着把新磨的、寒光闪闪的开山斧,腰里还别着把柴刀。
休息了好段时间的黑子皮毛油亮,兴奋地围着人群打转,呜呜低吠。
一边上的小斑却显得十分平静,趴在那里不动声色。
老杨头那边和赵刚看着这头比牛犊子还壮实的猛兽,不由得搭了几句话。
“这就是你们屯子那头……护屯子的白虎?”
“是啊,壮实吧?!”
赵刚抽了口烟袋,没有当回事。
“哈哈哈,是壮实,壮实啊!”
老杨心有余悸的点了点头。
看着那体型庞大的巨兽,说不害怕自然是不可能的。
不过上天保佑,这次他们是和这头白虎一起作战的。
一行人,两挂车,浩浩荡荡出了屯,沿着被露水打湿的土路,直奔黑龙山南坡。
进了林子,光线立刻暗了下来。
空气里弥漫着腐叶、湿土和松脂混合的浓重气息。
“都警醒点!踩着我脚印走!”
老杨头是老山客,主动走在前头带路。
他弯着腰,像只老山猫,眼睛在地面、树干和灌木丛间来回扫视。
“瞅这儿!”
他蹲下身,指着泥地上几个清晰的、碗口大的分瓣蹄印,又捻起一撮被踩碎的、还带着湿气的橡实壳。
“新鲜的!蹄印深,带泥,这帮家伙刚过去没多久!应该是奔着老鹞子沟去了!”
张卫国也蹲下细看,那蹄印杂乱,有大有小,深深嵌入泥里。
“不少,至少六七头。”他沉声道。
细狗们嗅着蹄印和野猪留下的浓烈骚臭味,显得异常兴奋,脖子上的毛都炸了起来,低沉的咆哮声在喉咙里滚动。
“狗日的,闻着味儿了!”张铁山紧了紧手里的斧柄。
队伍顺着蹄印和野猪拱翻的新鲜泥土痕迹,在密林中穿行。
越往里走,林子越密,荆棘丛生。
张卫国端着枪,精神高度集中,耳朵捕捉着林子里任何异常的声响。
阳光艰难地穿透厚重的树冠,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影。
汗水顺着额角往下淌,衣服很快被露水和汗水打湿,黏在身上。
晌午,众人在一条清澈的山溪边歇脚。
啃着凉透的苞米面大饼子,就着咸菜疙瘩和溪水。
“这路,驴车怕是不好走了。”下洼屯一个叫栓柱的汉子,看着前面越发陡峭崎岖的山路,皱起了眉头。
老杨头抹了把胡子上的水珠:“车就停这儿,留几个人看着。
剩下的,轻装进沟,真打着大货,再回来抬!”
留下三个后生看着驴车和牲口后,剩下七个人带着狗,继续往老鹞子沟深处钻。
山路更加难行,几乎没路,全靠老杨头辨认方向和野猪留下的痕迹。
而小斑一边跟在后头,一边还不忘记时不时的看着周围的环境。
只是它的目光偶尔会落在老杨头的后背上,露出些许凶光。
“看这泡猪粪!还冒热气儿呢!”
张铁山指着地上几坨新鲜的、冒着热气的黑粪球。
“快追!”老杨头精神一振。
一直追到日头偏西,林子里的光线已经十分昏暗。
“脚印往断崖那边去了!”老杨头指着前方一片黑黢黢的陡峭山崖。
“那崖根底下有条水沟,水甜草嫩,八成是它们喝水歇脚的老窝!”
“今儿就到这儿吧!再追下去,天黑透了更危险,先找林子里的老窝棚休息一下再说!”
赵刚看了看泛黄的天色,忧心忡忡的说道。
“那哪成啊,万一让这群畜生跑了怎么办,你担得起这个责任吗?!”
老杨头当场翻了脸,一意孤行着要继续摸黑前进。
那几个跟着他的小伙子也是十分坚决的附和着。
“是啊,咱们走了这么久,可不能白费了功夫啊!”
“都说这团结屯是英雄出生的地方,人咋就这么怂呢!”
黑龙山人说话糙,你来我往的说了几句,眼看着就要发生更深的争执。
“吼~~~”
这时候,小斑阴沉的低吼一声,幽蓝的瞳孔死死盯住义正言辞的老杨头。
“就这样吧,天黑了我这枪也不好瞄准,咱们明天再说吧!”
张卫国看着天边正在迅速下落的夕阳,全然没有进攻的意图。
“谁知道这群野猪还有多远,大家都是拖家带口的,还是小心点好!”
说着,他放下了手里的五六半。
李强也站在张卫国身边,一副张卫国说什么自己就跟着干的样子。
见状,老杨头等人也不敢多说,只好老老实实的照做。
老猎人留下的窝棚就在不远处一个背风的山坳里。
几个人走到天色黑透,这才勉强到达。
棚子上面搭着几根粗木头搭的架子,顶上铺着厚厚的松枝和桦树皮,勉强能挡风遮雨。
棚子里一股子烟熏火燎和陈年兽皮的味道。
众人挤进去,点燃了松明子。
橘黄的火光跳动,驱散了黑暗和寒意。
“生火!烤烤饼子,烧点热水!”赵刚吩咐。
张铁山和栓柱出去捡柴禾。
张卫国靠着冰冷的木头柱子坐下,把枪抱在怀里,闭目养神。
棚子外,林海涛声阵阵,偶尔传来几声夜枭凄厉的啼叫。
下洼屯一个年轻后生有点紧张,小声问:“杨叔,那野猪……真那么邪乎?”
老杨头嘬了口旱烟,烟锅里的火光明灭。
“邪乎?那玩意儿是山里的土霸王!皮厚得柴刀砍上去顶多就留下一道白印子!那獠牙能挑开狗肚子!尤其是领头那个‘黑煞神’,俺大前年见过一回,那家伙,跟头小牛犊子似的!”
他顿了顿,烟袋锅子指向闭目养神的张卫国。
“不过,这回有卫国兄弟这杆神枪,还有咱这么多人,不怕它!记住喽,打头猪,就得打它耳根后头那软窝,一枪撂倒!打不死惊了群,那才叫麻烦!”
张卫国没睁眼,只是抱着枪的手臂,肌肉微微绷紧了些。
天刚蒙蒙亮,窝棚里的人就都醒了。
啃了几口冷硬的饼子,灌了几口凉水,精神头都提了起来。
“走,端了这群畜生的老窝!”赵刚一挥手。
在老杨头的带领下,队伍悄无声息地向断崖下的水沟摸去。
晨雾在林间缓缓流动,能见度不高。
黑子的被李强紧紧拉住,压低身子,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呜呜”声,显得异常焦躁。
“应该快到了,脚步子都轻点!”老杨头压着嗓子,做了个噤声的手势。
绕过一片茂密的榛柴棵子,前面豁然开朗。
一条清澈的小溪从断崖根下蜿蜒流过,溪边长满了鲜嫩的水草和灌木。
而就在溪边那片被踩踏得一片狼藉的泥泞空地上,七八头体型硕大的野猪,正懒洋洋地躺在草地上!
其中最大的那头,简直像座移动的小肉山。
只见那一身钢针似的漆黑鬃毛,油光发亮。
两颗弯刀般的惨白獠牙,从下颚支出足有半尺长,在晨光下泛着森冷的寒光!
它趴在一块大石头上,像一尊黑铁浇筑的凶神,呼噜打得山响。
旁边几头半大的炮卵子和小母猪,有的在泥坑里打滚,有的在啃食嫩草。
浓烈的、令人作呕的野猪臊臭味,随着晨风一阵阵飘过来。
“我的娘咧……”栓柱倒吸一口凉气,腿肚子有点转筋。
那被叫做“黑煞神”的头猪似乎被细微的动静惊扰,硕大的头颅猛地抬起。
一双赤红的小眼睛里,瞬间爆射出暴戾凶残的光芒!
它喉咙里发出一声低沉、充满威胁的“哼哧”声,粗壮的脖颈鬃毛猛地炸起。
整个野猪群,瞬间被惊动!
几头小母猪惊慌地站起,炮卵子们则立刻聚拢到“黑煞神”身边,獠牙外翻,发出低沉的咆哮,摆出了攻击的架势。
空气瞬间凝固。
浓重的杀气,像冰冷的潮水,淹没了溪边每一寸空间!
所有人,同时屏住了呼吸!
张卫国的心跳,在死寂中擂鼓般沉稳有力的响起。
他右手食指,稳稳地搭在了冰冷光滑的扳机上!
晨雾裹着野猪群的臊臭,刀子似的扎人鼻孔。
“黑煞神”那赤红小眼扫过众人的方向,低吼像闷雷在胸腔滚动,震得溪边碎石簌簌。
“操!要炸窝!”张铁山攥紧开山斧,胳膊青筋暴起。
老杨头脸煞白,老套筒抖得像风里树叶:“坏…坏菜了!惊着了!”
下洼屯的栓柱腿肚子转筋,差点坐泥里:“妈呀…这…这比俺家牛还大!”
野猪群獠牙外翻,泥浆裹着黑毛,鼻孔喷着白气,后蹄暴躁地刨地,眼看就要冲锋!
“呜——嗷——!!!”
一声炸雷般的虎啸,猛地撕裂凝滞的空气!
小斑庞大的身躯化作一道银色闪电,从张卫国身后暴射而出!
它并非直扑“黑煞神”,而是猛虎下山般冲向猪群侧翼最壮的一头炮卵子!
快!太快了!
那炮卵子刚扭头发狠,小斑的虎爪已带着千钧之力,狠狠拍在它耳根后!
“咔嚓!”
只听骨头碎裂声清脆响声!
炮卵子哼都没哼,小山似的躯体轰然侧翻,砸起大片泥浆!
“我的亲娘!”李强眼珠子差点瞪出来,“小斑…削它!”
猪群瞬间大乱!惊恐的嘶嚎炸了锅!小母猪吓得四散奔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