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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雾山的晨,总带着一股子化不开的湿意。天刚蒙蒙亮,青灰色的云就像浸了水的棉絮,沉甸甸地压在山头,仿佛稍一使劲,就能拧出半盆水来。山路上的露水把青石板染成了深褐色,每踩一步都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混着潮湿的土腥气钻进鼻腔,那是山里独有的味道,带着草木的清苦和泥土的厚重。路边的野草挂着水珠,太阳还躲在云层后头没露面,那些水珠就泛着冷冷的光,像是谁不小心撒了一地碎玻璃,亮得人眼晕。

笪龢脚上的解放鞋早就被露水浸透了,鞋帮磨出了一圈毛边,露出里面泛黄的袜子,袜底不知磨破了多少回,补丁摞着补丁。他背上那个帆布包,洗得发白,边角都起了毛球,包带勒得肩膀红通通的,每走一步都往下滑,他只好时不时腾出一只手往上提一提。包里装着给小石头带的作业本,崭新的,封面上印着鲜艳的图案,还有两个硬邦邦的玉米馍,是昨晚剩下的,现在凉透了,硌得包底沉甸甸的。

“呼哧——呼哧——”

他喘气的声音比脚步声还响,像一台老旧的风箱,拉一下就发出一阵嘶哑的声响。额头上的汗珠顺着深深的皱纹往下淌,有的掉进眼睛里,涩得他直眯眼,眼泪都快出来了。抬手抹汗时,袖子蹭到脸上,一股汗馊味钻进鼻子——这衣服他已经穿了三天,每天来回奔波,根本没时间洗。

山风从谷底钻上来,带着松针的清苦味儿,吹在身上凉飕飕的。路边的松树长得歪歪扭扭,像是被山风扯得变了形,树干上覆着一层厚厚的青苔,摸上去滑溜溜的。阳光好不容易透过枝叶的缝隙漏下来几缕,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光点,随着风轻轻晃动,晃得人眼花。远处传来几声鸟叫,“啾——啾——”,又尖又脆,在山谷里打了个转,就没影了,倒显得这山更静了。

笪龢停下脚步,从帆布包里摸出个军用水壶,拧开盖猛灌了两口。水是凉的,顺着喉咙滑下去,激得他打了个哆嗦。壶身上的漆掉了大半,露出银灰色的铁皮,上面刻着个歪歪扭扭的“学”字——那是他刚当老师时,一个学生刻的,如今那学生都已成家立业,这水壶却陪着他走了几十年山路。

“还有二里地……”他对着山路尽头嘟囔了一句,声音哑得像砂纸磨过木头,干巴巴的。

昨天去镇上找教育办的办事员,那人坐在空调屋里,跷着二郎腿,手里转着支钢笔,一脸不耐烦地说:“笪老师,不是我不给你办,政策就是这样。村小生源不够,撤并是早晚的事。”

笪龢当时急得脸通红,手紧紧攥着衣角,指节都发白了:“李干事,孩子们上学要走十几里山路啊!下雨天根本没法走,摔了好几次了!”

“那有啥办法?”李干事瞥了他一眼,钢笔在桌上敲得“哒哒”响,“城里学校条件好,有暖气,有新桌椅,让家长把孩子送过去呗。你都快六十了,也该退休享清福了,操那么多心干啥。”

“享清福?”笪龢气得手发抖,声音都变了调,“我走了,这些娃咋办?小石头他爸妈在外打工,一年回不来一次,家里就一个瞎眼奶奶,谁送他去城里?走着去吗?十几里山路啊!”

李干事不耐烦地挥挥手,钢笔水溅在白衬衫上,像一滴突兀的墨渍:“那是你操心的事吗?赶紧走吧,我还忙着呢。”

门“砰”地一声关上,把笪龢剩下的话全堵在了喉咙里。他站在政府办公楼的台阶上,看着楼前的石狮子,觉得那狮子的眼睛都在嘲笑他的不自量力。

“呸!”他往地上啐了口唾沫,现在想起来心里还憋着一股火,烧得慌。

手机在裤兜里震动了一下,是条短信。他掏出来看,屏幕上裂了道缝,字都跟着歪歪扭扭的。是村支书发来的:“笪老师,小石头今天又没来上学,他奶奶说他去山里捡栗子了。”

笪龢的眉头一下子拧成了个疙瘩,把水壶塞回包里,加快了脚步。山路越来越陡,石头上长着厚厚的青苔,滑溜溜的,稍不注意就可能摔倒。他扶着路边的树干往前走,树皮粗糙得像砂纸,蹭得手心发疼。

“小石头!小石头!”他喊了两声,声音在山谷里飘远了,只有空荡荡的回音。

前面的拐弯处传来“哗啦”一声,像是树枝被折断的声音。笪龢心里一紧,赶紧拨开挡路的灌木丛往前凑。

只见个半大孩子蹲在地上,背着个鼓鼓囊囊的竹筐,正用根树枝扒拉石头缝,想把藏在里面的栗子弄出来。那孩子穿着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褂子,袖口磨破了,露出细瘦的胳膊,胳膊上还有几道被树枝划的红印子。头发乱糟糟的,像堆枯草,沾满了草屑和泥土。

是小石头。

笪龢松了口气,放缓脚步走过去。小石头听见动静,猛地回头,眼睛瞪得溜圆,像只受惊的小野兽,手里的树枝都掉在了地上。他的脸颊上沾着泥,一道一道的,像只小花猫,额头上还有道新划的口子,渗着血珠,看着就让人心疼。

“笪老师……”小石头的声音细若蚊蚋,手不自觉地往身后藏,像是怕被老师发现他没去上学。

笪龢蹲下来,看着竹筐里的栗子,青褐色的,带着尖刺,已经装了小半筐。“捡这么多了?”他尽量让语气平和些,不想吓到孩子。

小石头低下头,手指抠着筐沿,小声说:“奶奶说,卖了能换钱……”

“换钱干啥?”

“给奶奶买药。”孩子的肩膀垮下来,褂子后背磨出个洞,能看见里面嶙峋的脊梁骨,他吸了吸鼻子,声音带着哭腔,“老师,我不念书了。”

笪龢的心像被什么东西狠狠揪了一下,疼得他喘不过气。他想起小石头上次考试,作文写的是《我的梦想》,歪歪扭扭的字里写着:“我想当老师,像笪老师一样,教山里的娃念书。”那时这孩子眼里的光,亮得像星星。

“胡说!”笪龢的声音提高了些,又赶紧压下去,怕吓到他,“你奶奶的药钱,老师想办法。你必须上学,听见没?不上学,咋实现你的梦想?”

小石头猛地抬起头,眼睛里闪着水光,泪珠在眼眶里打转:“老师,村小都要没了……我念了也没用。”

“谁说没用?”笪龢从帆布包里掏出作业本,塞进孩子怀里,“你看,这是新本子,我特意给你买的。明天去学校,我教你算术,教你背诗。”

作业本的封面是红色的,在灰暗的山路上格外显眼,像一团小火苗。小石头捏着本子的角,指节发白,紧紧地攥着。

“我……”他咬着嘴唇,想说什么,又没再说下去,眼泪终究还是忍不住掉了下来。

笪龢摸了摸他的头,头发硬邦邦的,像扎手的茅草,里面还藏着小石子。“听话,啊?”他从包里掏出个玉米馍,递过去,“吃了,有力气回家。”

小石头摇摇头,把馍推回来:“老师,你吃吧。我不饿。”

“咋能不饿?”笪龢把馍塞到他手里,语气带着不容置疑的温柔,“快吃,凉了就不好吃了。”

孩子低下头,小口小口地啃着馍,眼泪吧嗒吧嗒掉在地上,砸出一个个小土坑。那馍又干又硬,他却吃得很慢,像是在品尝什么珍贵的东西。

笪龢看着他,心里像塞了团棉花,堵得慌。他想起自己刚到青雾山的时候,才二十出头,头发乌黑,眼睛亮堂,浑身有使不完的劲儿。村里的老支书拉着他的手说:“笪老师,咱这穷,留不住人。但娃们要念书啊!你可得多担待。”

一晃三十多年,头发白了,背驼了,当年的小伙子变成了老头子,可学校还在。现在,连这最后一点念想,也要没了。

“走吧,我送你回家。”笪龢背起小石头的竹筐,沉甸甸的,勒得他肩膀生疼,额头上又冒出一层汗。

小石头跟在后面,一步一挪,手里紧紧攥着那个红封面的作业本。阳光慢慢爬上山头,把山路染成金黄色,暖洋洋的。松针上的露水被晒得蒸发了,空气中飘着松脂的香味,暖暖的,带着点甜意。

快到小石头家时,听见屋里传来咳嗽声,一阵接一阵,像破锣在敲,咳得让人揪心。小石头加快脚步跑进去:“奶奶!奶奶!”

笪龢跟进去,屋里黑乎乎的,光线从破旧的窗棂钻进来,在地上投下几道光柱,灰尘在光柱里飞舞。一个老太太坐在炕头上,裹着件打满补丁的棉袄,咳嗽得直打颤,手里还攥着个破布巾。

“笪老师来了?”老太太抬起头,眼睛浑浊,看不见东西,脸上却努力挤出笑容,“快坐,快坐。小石头,给老师倒碗水。”

“大娘,身子好些没?”笪龢把竹筐放在地上,从包里掏出个小纸包,“我给您带了点止咳的药,按说明吃,能好点。”

那是他昨天在镇上药房买的,花了他半个月的退休金,他自己咳嗽了好几天,都没舍得买药。

老太太摸索着抓住他的手,那手干瘦得像段枯木,指关节肿得发亮,粗糙的皮肤磨得人手心发疼。“又让你破费了……”她叹了口气,声音里满是愧疚,“这孩子,净给你添麻烦。”

“不麻烦,不麻烦。”笪龢摆摆手,“小石头聪明,不上学可惜了,将来肯定有出息。”

“可惜啥?”老太太的声音发颤,带着哭腔,“我这瞎老婆子,拖累他了。他爸妈在外面打工,一年也回不来一趟,寄的钱还不够买药……这娃,命苦啊。”

“大娘,您别这么说。”笪龢心里发酸,鼻子一抽一抽的,“等学校的事解决了,我每天来接小石头上学,送他回家,您放心。”

“学校……还能保住吗?”老太太的声音里带着一丝微弱的期盼,像黑夜里的一点星火。

笪龢顿了顿,硬着头皮说:“能!一定能!您就等着好消息吧。”

他知道自己在撒谎,可他不能让这祖孙俩绝望,那点星火,得让它燃着。

坐了会儿,说了几句话,笪龢起身要走。小石头把作业本抱在怀里,像抱着个宝贝,说:“老师,我明天去学校。”

笪龢笑了,眼角的皱纹挤在一起,像朵盛开的菊花:“好,我等着你,等着你上课呢。”

走出小石头家,太阳已经升得很高了。山路上的露水干了,石板路被晒得发烫,踩上去暖烘烘的。笪龢的影子被拉得很长,歪歪扭扭地跟在他身后,像个调皮的孩子。

他摸出手机,想给李干事再打个电话求求情,却发现手机没电了,屏幕黑沉沉的。这破手机,关键时候掉链子。他叹了口气,把手机塞回兜里,慢悠悠地往学校走,脚步有些沉重。

学校就在山坳里,几间平房,墙皮掉了大半,露出里面的黄土,风一吹,好像就能掉下来一块。操场是片黄土地,坑坑洼洼的,下雨就泥泞不堪,篮球架锈得只剩个铁架子,篮筐早就没了,只剩下个豁口。

笪龢推开校门,院子里静悄悄的,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教室里的桌椅歪歪扭扭,有的缺了腿,用石头垫着,有的桌面裂了缝。黑板上还写着昨天的板书:“床前明月光,疑是地上霜。”字迹已经有些模糊了。

他走过去,用袖子擦了擦黑板,粉笔灰呛得他直咳嗽,咳了好一会儿才停下来。阳光从窗户照进来,落在讲台上,粉笔盒倒在一边,几支短得不能再短的粉笔滚在地上,他都舍不得扔。

他蹲下来捡粉笔,手指触到冰凉的水泥地,心里空落落的,像被掏走了一块。这地方,他待了一辈子,早就有感情了,就像自己的家一样。

突然,外面传来脚步声,“噔噔噔”的,很急促,打破了院子的宁静。

笪龢抬起头,看见亓官黻跑进院子。她穿着件蓝色的工装服,裤腿上沾着油污,手里拎着个鼓鼓囊囊的蛇皮袋,里面装着收来的废品,一晃就发出“叮当”的响声。

“笪老师!”亓官黻的声音很脆,像敲在铁皮上,老远就喊起来,“你在这儿啊!可算找着你了!”

“是小亓啊,”笪龢站起来,拍了拍手上的粉笔灰,“今天怎么有空过来?不忙着收废品了?”

亓官黻把蛇皮袋放在地上,喘了口气,额头上全是汗:“我去镇上送废品,顺道过来看看。听说学校要撤了?这是真的假的?”

笪龢点点头,没说话,心里堵得慌。

“那孩子们咋办?”亓官黻皱起眉头,她的眉毛很浓,像画上去的,“总不能真让他们走十几里山路去镇上吧?刮风下雨的,多危险!”

“我去找教育办的李干事了,他不同意,说是政策规定,没办法。”笪龢的声音低下去,像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政策也不能不管孩子啊!”亓官黻提高了声音,蛇皮袋里的废品被她一激动晃得哗啦响,“不行,我跟你再去一趟!我就不信没王法了!他要是不同意,我就赖在他办公室不走!”

笪龢摇摇头:“没用的。他那人,油盐不进,说啥都听不进去。”

亓官黻咬着嘴唇,没说话,胸脯一鼓一鼓的,显然还在生气。她从口袋里掏出个苹果,塞给笪龢:“给,刚买的,甜着呢,你吃。”

苹果红彤彤的,带着股清香,看着就好吃。笪龢推回去:“你吃吧,我不饿。”

“拿着!”亓官黻把苹果塞进他手里,语气很坚决,“你为了孩子们,都快把自己熬干了,还不吃点好的补补?听话!”

笪龢捏着苹果,暖暖的,心里也跟着暖起来。他想起第一次见亓官黻,她还是个小姑娘,跟着她爹来收废品,怯生生的,见了人就脸红,躲在她爹身后。现在,都成了能独当一面的女人了,还这么惦记着他。

“对了,”亓官黻像是想起了什么,眼睛一亮,“昨天我在废品堆里捡着几本旧书,都是小学生读物,我想着孩子们可能会喜欢,就给你带来了。”

她打开蛇皮袋,从里面掏出几本皱巴巴的书,《安徒生童话》《格林童话》,封面都磨掉了,页脚也卷了边,但里面的字还能看清。

笪龢接过来,小心翼翼地拂去上面的灰尘,像捧着稀世珍宝:“太好了,孩子们正缺课外书呢,这些书太有用了,谢谢你啊小亓。”

“还有这个。”亓官黻又从蛇皮袋里掏出个旧书包,粉色的,上面印着个小熊图案,虽然有点脏,但洗干净肯定能用,“也是捡的,洗洗还能用,给小石头吧,比他那竹筐强。”

笪龢的眼睛有点湿,他吸了吸鼻子,把眼泪憋回去:“谢谢你啊,小亓,总是这么想着孩子们。”

“谢啥?”亓官黻笑了,露出两颗小虎牙,显得很精神,“我小时候没少麻烦你。要不是你让我在教室后面蹭课,我现在还不认字呢,哪能像现在这样走南闯北收废品?我该谢谢你才对。”

笪龢也笑了,想起亓官黻小时候,总背着个小背篓,在教室外面捡废品,耳朵却竖得高高的听他讲课。有次被她爹发现了,觉得她不务正业,打得她哇哇哭,第二天还偷偷摸摸地来,就为了多听几个字。

“你呀……”他摇摇头,心里五味杂陈,说不出是欣慰还是酸涩。

就在这时,眭?提着个菜篮子走进了院子。她穿着件洗得发白的碎花连衣裙,裙摆沾了点泥,想来是刚从地里摘了菜过来。看见院里的人,她眼睛一亮,脚步也加快了些。

“笪老师,亓官姐。”眭?的声音软软的,像,甜丝丝的,“我听村里人说学校的事了,特意过来看看。”

她把菜篮子往讲台上一放,里面的青菜带着水珠,萝卜沾着细泥,都是新鲜水灵的模样。“这是我自己种的,没打农药,您留着吃。”

“又让你破费了。”笪龢看着她,心里暖融融的。眭?这孩子命苦,小时候被拐走,脸上留下块浅褐色的疤痕,像片小叶子,可她性子却总是软软的,带着股韧劲。

“啥破费呀,”眭?笑了,眼睛弯成月牙,露出两颗小小的梨涡,“您教我们念书,我们还没谢您呢。再说了,这些菜在地里长着也是长着,给您送来还能派上用场。”

她顿了顿,像是想起什么重要的事,往前凑了凑:“对了,笪老师,我昨天在餐馆帮忙时听独眼婆说,她认识教育办的一个领导,好像是远房侄子。您说,要不要托她去说说情?”

笪龢愣了一下,独眼婆那人平时深居简出,很少跟人来往,没想到还有这层关系。“独眼婆?她真认识领导?”

“嗯,”眭?点点头,语气肯定,“她亲口跟我说的,还说那领导小时候常来山里看她呢。虽然多年没联系,但试试总比不试强,您说对吧?”

亓官黻在一旁听得直点头,猛地一拍大腿:“对啊!死马当活马医呗!笪老师,咱现在就找独眼婆去!为了孩子们,脸皮算啥?”

笪龢犹豫了一下,他知道独眼婆性子怪,怕唐突了反而不好。可一想到孩子们求知的眼神,他咬了咬牙:“行,去试试!就算不成,也没啥遗憾的。”

“那咱现在就走!”亓官黻拉起他的胳膊就往外走,步子迈得又大又急。

眭?赶紧提起菜篮子跟上,三个人顺着山路往独眼婆住的地方走。

独眼婆住在山脚下的一间小屋里,屋子是土坯墙,屋顶盖着茅草,风一吹就“沙沙”响,像是随时会塌下来。门口种着几棵向日葵,杆子歪歪扭扭的,却都顶着大大的花盘,低着头,像在琢磨着什么心事。

亓官黻走在最前面,到了门口就“砰砰”敲了两下门:“婆,在家吗?”

里面传来沙哑的声音,像被砂纸磨过:“谁呀?”

“是我,亓官黻,还有笪老师和眭?。”

门“吱呀”一声开了,独眼婆探出头来。她的左眼戴着个黑布罩,右眼浑浊,看人时总带着股审视的劲儿,看着有点吓人。脸上的皱纹很深,像刀刻的一样,一道叠着一道。

“是小亓啊,”独眼婆认出了她,脸上的皱纹松动了些,露出没牙的牙床,“进来坐,进来坐。外面太阳毒,别晒着了。”

屋里比外面还黑,一股浓浓的中药味扑面而来,呛得人鼻子发痒。眭?把菜篮子放在缺了角的桌上:“婆,给您带了点新鲜菜,您炒着吃。”

“哎,好孩子。”独眼婆摸索着往炕边挪,每走一步都颤巍巍的,“找我有事?”

亓官黻性子急,把学校要撤并的事一五一十说了,末了拉着独眼婆的手:“婆,听说您认识教育办的领导?能不能帮着说说情,别撤我们村小?那些娃离了这学校,就没啥地方念书了。”

独眼婆沉默了半天,右眼眨了眨,像是在回忆什么。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叹了口气:“那是我娘家侄子,小时候常来山里跟我住,后来去城里上学就断了联系。他现在当领导了,不一定还认我这老婆子哦。”

“试试呗,婆。”眭?也凑过去,声音软软的,带着恳求,“就算不行,我们也谢谢您。您就当可怜可怜那些娃,他们想念书想得紧呢。”

独眼婆又沉默了会儿,屋里静得能听见窗外的风声。过了半晌,她才缓缓点头:“行吧,我试试。你们明天再来,我给你们回信。”

笪龢赶紧站起来,对着独眼婆深深鞠了一躬:“谢谢您,婆。太谢谢您了,您这是在救孩子们啊。”

从独眼婆家出来,太阳已经往西斜了,把三个人的影子拉得老长,像三条长长的带子,在山路上跟着他们走。

“这下有希望了!”亓官黻蹦蹦跳跳的,像个孩子,裤腿上的油污都跟着晃,“我就知道,好人总有好报!”

笪龢也松了口气,觉得肩膀上的担子好像轻了些,连带着脚步都轻快了。

回到学校,仉?正在院子里等着。他穿着件白衬衫,袖口卷起来,露出结实的胳膊,上面还有点晒黑的痕迹。手里提着个公文包,看着斯斯文文的,跟这土坯房的学校有点不搭。

“笪老师,”仉?的声音很稳,像敲在石板上,掷地有声,“我在镇上开会,听人说学校的事了,就赶紧过来看看。”

“是小仉啊,”笪龢迎上去,心里挺意外,“你怎么来了?路不好走,还特意跑一趟。”

“您别这么说,”仉?笑了笑,白衬衫领口沾着点灰尘,倒显得亲和,“我小时候在这儿念了五年书,您待我比亲儿子还亲,学校有事,我哪能不管。”

他说着,从公文包里掏出一沓钱,零零散散的,有十块的,有二十的,还有几张一块的,加起来也就几百块。可他递过来的时候,手却挺稳:“这是我和同事们凑的,不多,先给孩子们买点文具,笔啊本啊什么的,别让孩子们上课缺了东西。”

笪龢的眼睛一下子就湿了,这钱看着不多,可每一张都带着沉甸甸的心意。他捏着那沓钱,指腹蹭过皱巴巴的纸币边缘,像摸着孩子们冻得发红的小手,心里又酸又暖。他张了张嘴,喉咙里像堵着团热棉花,半晌才挤出句:“你这孩子……让我说啥好……”

“您就拿着吧。”仉?把钱往他手里塞了塞,“我小时候家里穷,学费都是您给垫的,冬天还把您的棉袄给我穿。这点钱,算我报答您的万分之一。”

笪龢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砸在那沓钱上,晕开一小片湿痕。

仉?赶紧递过纸巾,又说:“笪老师,我托人问过教育办的政策,撤校名单还没最终定案,还有转机。要不这样,我写篇报道投给县报?让城里知道山里娃上学多不容易,说不定能引起重视。”

亓官黻一听,凑过来拍着手:“这主意好!我认识收废品的老王,他侄子就在报社打杂,能帮忙递稿子!保准能给登上去!”

眭?也点头,眼睛亮晶晶的:“我去跟餐馆的人说说,让他们多帮着传传,人多力量大,总能让上面知道咱的难处。”

笪龢看着眼前几张年轻的脸,亓官黻的虎气,眭?的软劲,仉?的稳重,忽然想起三十多年前的自己。那时他背着铺盖卷上山,老支书攥着他的手说“娃们要念书”,如今这些被书声喂大的娃,正把暖意一点点往回递,像山涧的水,顺着石缝流成了河。

“好,好啊。”他抹了把脸,不知是汗还是泪,声音哽咽着,“咱们一起试试,为了孩子们,拼一把!”

第二天一早,天刚蒙蒙亮,笪龢就往学校赶。他心里揣着事,走得比平时快,露水打湿了裤脚也没在意。

刚推开教室门,他就愣住了。

小石头背着那个粉色小熊书包站在讲台旁,书包拉链拉得严严实实,像是藏着什么宝贝。他身后跟着三四个孩子,有挎着布包的,有捏着半截铅笔的,一个个都睁着亮闪闪的眼睛瞅他,像一群等着喂食的小鸟。

“老师,我们想上课。”小石头把红封面的作业本按在桌上,声音不大,却挺坚定,红封面在晨光里跳着光。

笪龢的鼻子一酸,转身去摸粉笔,手指在黑板上顿了顿,写下“白日依山尽”。孩子们的念书声撞在土墙上,又弹回来,混着窗外的鸟鸣,像山涧水似的哗哗淌,清亮亮的,在山谷里绕了好几圈。

晌午时分,亓官黻风风火火闯进来,蛇皮袋往地上一摔,里面的废品叮当作响,像在敲锣打鼓:“成了!笪老师,成了!独眼婆说她侄子答应来看看了,过两天就来!”

话音刚落,眭?也跑进来,围裙上还沾着面粉,脸上却笑开了花:“餐馆老板说要组织人捐图书!好多城里客人听了咱的事,都说要来看娃呢,还问能不能捐钱!”

正说着,笪龢的手机响了,是仉?打来的。他赶紧接起,就听见仉?带着笑意的声音从听筒里传出来:“笪老师,报道登了!县教育局的人刚给我打电话,说下周三就来考察!”

笪龢站在教室中央,看着孩子们趴在歪扭的课桌上写字,笔尖划过纸页的沙沙声,竟比任何时候都清亮。阳光从窗棂钻进来,在他花白的头发上镀了层金,像撒了把碎星星。

他忽然想,青雾山的晨露会干,石板路上的脚印会被雨水冲掉,但只要这书声不停,总会有人把路接着走下去,一步一步,踩得结结实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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