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道宗看着陈昀那副表面故作淡然、实则难掩好奇的模样，心中颇为受用。
他不急不缓地端起酒杯，又抿了一口，这才慢悠悠地开口，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讲述古老辛秘的神秘感：
“陈老弟，你可知道，这紫云山脉为何冠以‘紫云’之名？”
陈昀配合地睁大眼睛，摇了摇头，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
“传闻，在数十万年前，那时的洛山界尚非人族主宰之地。曾有一条威震寰宇的八阶紫金炎龙，不知因何缘由，重伤陨落于此！”张道宗眼中闪烁着向往的光芒，“其庞大的龙躯坠落，龙血如岩浆般泼洒，龙气似怒涛般弥漫，浸染了整片大地。经年累月，龙息蒸腾，化作终年不散的紫色云雾，笼罩山脉，更催生其不断向东、向南蔓延扩张，最终形成了今日我们所见的浩瀚紫云山脉！”
陈昀听得眉头微蹙，脸上写满了怀疑：“八阶龙族？张老哥，这传说未免太过飘渺。洛山界如今最强的不过化神巅峰，连六阶都没有，怎会有八阶龙族陨落于此？”他端起茶杯，掩饰着内心的波澜。
八阶？那已是超乎他想象的恐怖存在。
“嗐！传说自然有其源头！”张道宗摆摆手，语气笃定，“只是年代太过久远，沧海桑田，物是人非罢了！那时的洛山界，龙蛇混杂，可不是如今人族一家独大的局面。”
陈昀不置可否地嗯了一声，将信将疑。
这种数十万年前的古老秘闻，听听便罢，当不得真。
“那这紫金炎龙陨落之地，莫非还遗留着什么惊天动地的异宝不成？”陈昀顺着话头，带着几分试探的意味，“听闻龙族浑身是宝，龙骨、龙筋、龙血……皆是至宝！”
张道宗闻言，像看傻子一样瞥了陈昀一眼，嗤笑道：“陈老弟，你在想什么？八阶龙族的完整躯体，就算摆在那里让你拿，你还没靠近百里范围，恐怕就被残留的龙威压成一滩肉泥了！更何况，悠悠数千万载岁月流逝，即便真有遗骸，也早已被时光磨蚀殆尽，或被更早的强者搜刮一空，哪还轮得到我们？”
“那你铺垫这半天，究竟是何意？”陈昀放下茶杯，有些不耐烦，“捡重点说！”
“别急嘛！”张道宗嘿嘿一笑，眼中精光闪烁，“至宝虽无，但这龙陨之地，经年累月，却也催生了一桩天地赐予的‘福利’！”
“福利？”陈昀挑眉。
“龙血浸染过的山脉，虽其精华早已被上古大能攫取，但残余的力量，却在漫长的岁月里，催生了一种独特的伴生灵植——紫血藤！”张道宗的声音带着一种刻意的神秘感。
陈昀一听，刚提起的兴趣瞬间跌落谷底，脸上毫不掩饰地露出失望：“紫血藤？张老哥，你莫不是在消遣我？这玩意儿在紫云山脉外围几乎随处可见，跟路边的狗尾巴草有何区别？这也算‘福利’？”
“啧！听我说完！”张道宗被噎了一下，连忙摆手，“紫血藤本身确实遍地都是，不值一提！但，天地造化，自有其规律！每隔万年，这漫山遍野的紫血藤中，受那沉淀万载的稀薄龙气滋养，便会有一株发生惊人的质变！它会异变成一株——龙血果树！”他刻意加重了最后四个字的语气。
“龙血果树？”陈昀心中微动，但脸上依旧兴趣缺缺，夹起一块肉放入口中，“然后呢？结出龙血果？六阶灵药？淬体炼血的圣药？”他咀嚼着，语气平淡，“万年才一株的六阶灵果，洛山界除了人皇殿，有几个宗门传承超过万年？这等至宝，是我们这种炼血境的小修士能觊觎的？就算你祖坟冒青烟真让你撞上了，拿到手又如何？你能守得住片刻？”
陈昀的分析冷静而残酷，直指核心。
这龙血果，就像一张中奖率低到令人发指、兑奖时还可能被劫杀的彩票。
“陈老弟的顾虑，我岂能不知？”张道宗非但没有气馁，反而露出一丝早有准备的狡黠笑容，“若没有万全之策，我怎敢起这心思，又怎会找你合作？”
“哦？张老哥有何妙计？”陈昀放下筷子，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审视。
张道宗身体微微前倾，声音压得更低，如同耳语：“关键在于那龙血果诞生的地方——紫金秘境！此秘境会在龙血果成熟前七日，引动天地异象，霞光冲天，紫气浩荡，方圆千里皆可见！我们绝对能第一时间知晓并赶到！”
“更重要的是，”他眼中闪烁着兴奋的光芒，“这紫金秘境有一项极其特殊的规则：所有进入其中的修士，无论其原本修为是灵海、金丹，乃至化神，只要未达凝神境，其灵力、魂能皆会被秘境法则强行压制！所有人都只能依靠最纯粹的——肉身之力！”他刻意在“肉身之力”四个字上加重了语气。
肉身之力！
这四个字如同重锤，狠狠敲在陈昀的心弦上！
一股难以言喻的冲动瞬间在他心底燃起——若只能依靠肉身，他何惧之有？！
但这股冲动仅仅持续了一刹那，就被他强大的理智死死摁灭。
他只是个炼血二重的小修士！那些被压制修为的大佬们，即便灵力魂能被封禁，他们对力量的理解、运用技巧、战斗经验，哪一样不是千锤百炼？
岂是他能比拟？
更何况，就算侥幸夺果，踏出秘境的那一刻，面对恢复修为、虎视眈眈的强者们，他拿什么保住这烫手山芋？
“即便如此，又能如何？”陈昀的声音恢复了冷静，甚至带着一丝嘲讽，“那些洛山界的化神境老怪，即便被压到炼血巅峰，其肉身强度和对力量的掌控，也是你我望尘莫及的！就算我们拼死拿到龙血果，恐怕还没来得及闻一口香气，刚出秘境就被轰杀成渣了！”
“这，正是我准备的后手！”张道宗眼中精光爆射，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决然。
他不再卖关子，手腕一翻，一个巴掌大小、刻满繁复玄奥银色符文的玉盘出现在掌心。
玉盘散发着微弱的空间波动，一看便非凡品。
“阵盘？！”陈昀瞳孔猛地一缩，瞬间认出了此物，心中警铃大作！能随身携带传送阵盘，这绝非普通散修能拥有的手段！“你到底是什么人？！”他盯着张道宗，目光锐利如刀，第一次对这个看似市侩的摊贩产生了强烈的忌惮和探询。翻修灵器、知晓上古秘闻、身怀传送阵盘……此人身上迷雾重重！
“嘿嘿，家传的，家传的宝贝！”张道宗打着哈哈，避重就轻，手指在阵盘上轻轻摩挲，“此乃小型随机传送阵盘！一旦激发，瞬息间便可随机传送至万里之外！神不知鬼不觉！任他修为通天，一时半刻也休想追踪到我们！”
陈昀心中冷笑，信他才怪！
这家伙绝对有大问题！
他本能地抗拒卷入这种明显带着巨大风险的是非漩涡。
稳健修行，步步为营，才是他的道。
“张老哥，”陈昀身体微微后仰，拉开距离，语气带着明确的拒绝，“天地异宝，有能者居之。这等泼天机缘，绝非我等小修士所能染指。风险太大，稍有不慎便是万劫不复。陈某还是安分守己，默默修行的好。”他表明了态度。
“机缘就在眼前，不争一把，怎知自己不是那‘有能者’？”张道宗急切地劝说，试图点燃陈昀的野心，“富贵险中求啊！”
“我算什么‘有能者’？”陈昀自嘲地笑了笑，目光扫过张道宗，“即便我们能在秘境中凭借肉身优势一时得手，凭借这阵盘传送离开。那些大佬震怒之下，发动势力追缉，你能躲多久？一辈子隐姓埋名、东躲西藏？这代价，未免太大了。”他的分析再次切中要害。
“我还有后手！”张道宗似乎早有预料，咬咬牙，又抛出一张底牌，“一门秘传神通——‘易形术’！虽不能长久维持，但足以在传送启动前改换身形样貌！凝神境之下，绝对无法看破！”
陈昀这次是真的震惊了，上下打量着张道宗：“……易形术？传送阵盘？老张，你这准备得也太充分了吧！你就这么有把握，能在众多强者的虎视眈眈下，力压群雄，夺走那龙血果？”他越发觉得此人深不可测。
“嘿嘿，”张道宗脸上露出自信的笑容，压低声音分析道，“陈老弟，你有所不知。六阶灵药，在洛山界是了不得的至宝，但在那些资源丰沛的大界域眼里，也不过尔尔，吸引力有限！此番能引来的，多半是洛山界本土的强者。这些人……”他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轻蔑，“天资底蕴有限，即便被压制到炼血巅峰，其肉身根基和对力量的运用，未必就强得离谱！况且，此等万年秘辛，知晓者恐怕寥寥无几，真正的竞争对手，或许并没有想象中那么多！”
“既然如此，你准备如此充分，自信十足，为何还要拉上我分一杯羹？”陈昀目光如炬，紧紧盯着张道宗，这才是他最大的疑惑。
以他炼血二重的境界，怎么看都不像是能左右战局的关键人物。
他甚至感觉，自己全力爆发之下，一招就能解决掉眼前这个炼血四重的张道宗。
对方的自信，究竟从何而来？
张道宗被陈昀锐利的目光看得有些不自在，轻咳一声：“找你，正是因为我看得出，老弟你肉身淬炼之强横，实乃我生平仅见！秘境之中，规则所限，灵力魂能皆废，肉身便是根本！有你加入，我们的胜算，尤其是应对突发状况的能力，将大大增加！这龙血果，值得你我联手一搏！”
“我肉身虽有些特殊，但境界终究低微，恐怕帮不上什么大忙。”陈昀依旧推辞，心中警惕更甚。
“境界低不代表战力弱！尤其是在那种特殊环境下！”张道宗语气肯定，随即话锋一转，带着几分探究的意味，“老弟，恕我直言，你是否……修炼了某种极端压榨潜力的淬体功法？”
陈昀心中一凛，眼神瞬间锐利起来：“张老哥何出此言？”他放在桌下的手，下意识地握紧了。
张道宗并未退缩，反而侃侃而谈，如同一位见多识广的师长：“自古以来，追求极致肉身的淬体功法并非没有，但它们往往都存在一个致命的缺陷——前期过度压榨肉身本源，透支了未来的潜力！”
他顿了顿，观察着陈昀细微的表情变化，继续说道：“真正的天骄，在淬体、炼血这等打根基的境界，每一步都力求完美，但更讲究‘度’。他们会精确把握自身肉身的极限，淬炼到当前境界所能容纳的饱和状态便适可而止。这样既能最大程度地强化肉身，夯实基础，又不会损伤未来的道途。”
“过度透支，如同涸泽而渔。”张道宗语气变得凝重，“一旦在淬体境就开始透支本源，后续每一次境界突破，都需要付出更大的代价，进行更深的透支。长此以往，看似前期强大，实则是在燃烧自己的修行寿命，将本可能通往更高境界的道路，亲手斩断！我见过一些淬体境透支极为严重的修士，肉身强度甚至堪比某些特殊体质，但终其一生，都卡在淬体巅峰，无法寸进炼血之境！此乃绝路！”
这番话，如同惊雷在陈昀心中炸响！
这是他第一次听到如此清晰、直指本质的关于淬体透支的理论！
山奎至尊传授《造化锻体诀》时，对此只字未提，或许是源于对这门功法的绝对自信？
然而，他自己的情况却更为诡异复杂。
淬体境的修炼几乎不受他控制，体内那无数贪婪的“癌细胞”仿佛根本没有所谓的极限；
而炼血境修炼的《血灵诀》更是邪门，每一次运转都像是在喂养那些细胞，血液淬炼也感觉不到明确的瓶颈存在。
他下意识地瞥了一眼身旁的墨琼和啸天。
墨琼眼中带着担忧和茫然，显然对此也不甚了了；
啸天则甩了甩头，表示不懂人族这套理论。
陈昀心中苦笑：是啊，他们都不是人族。
那自己……还算是纯粹的人族吗？这个念头一闪而过。
他强行压下心中的惊涛骇浪，脸上维持着平静，再次摇头拒绝：“张老哥见识广博，陈某受教了。不过，既然你准备如此充分，又对洛山界的竞争者如此‘了解’，信心十足，何须再拉上我来分润机缘？陈某还是不去拖后腿了。”
张道宗脸上的自信笑容终于绷不住了，他重重叹了口气，带着一种深深的无奈和忌惮：“唉！原本……我确实是信心十足！千算万算，却漏算了一人！正是此人，让我觉得仅凭自己，把握大减！”
“谁？”陈昀心中隐约有了猜测。
“玄灵圣体，李秀媛！”张道宗几乎是咬着牙说出这个名字，眼中满是凝重。
“玄灵圣体？！”陈昀心中猛地一跳，脸上恰到好处地露出惊讶，“她不是已被至尊收为弟子，带去起源界了吗？”
他一直以为李秀媛早已离开洛山界。
“没有！”张道宗摇头，“据传她那位师兄楚天枫，似乎是接到了什么紧急任务，需处理完毕后再来接引她同往。而她本人，刚刚突破灵海境不久，正需要时间稳固境界。眼下，她人还在流云宗，宗门资源正源源不断地供应着她！”
“玄灵圣体……当真如此可怕？连那些化神境的老怪你都有几分把握应对，对上她，你反倒没了信心？”陈昀追问，心中情绪复杂难明。
“不强，能被至尊看中，主动收为亲传？”张道宗没好气地白了他一眼，语气带着敬畏，“那可是人族至强的体质之一！天赋异禀，同阶无敌是基本！即便被压制到炼血巅峰，她对力量的感悟、运用，也绝非普通修士能比！圣体本身带来的肉身潜能和恢复力，更是恐怖！”
“所以……”陈昀看着他，眼神微妙，“你觉得我能敌得过她？”这想法未免太过荒谬。
张道宗连忙摆手，一脸“你想多了”的表情：“当然不是！老弟，我找你来，是看重你这身强横的肉身！在那秘境里，灵力魂能皆废，肉身便是根本！我需要你帮我……拦住她！不求击败，只需替我争取那么几息时间！让我能有机会靠近龙血果树，摘下灵果！”
至此，陈昀终于彻底明白了张道宗的盘算。
对方一直认定他修炼了某种透支潜力的极端功法，才换取了这身远超境界的强悍肉身。
而且，张道宗对自己的肉身强度认知显然并不全面，只知其“强”，却不知其“强”到何种匪夷所思的程度。
他找自己，仅仅是为了在关键时刻充当一个强力的“肉盾”，去硬撼那位惊才绝艳的玄灵圣体，为他争取那宝贵的几息时间！
雅间内一时陷入了沉默，只有窗外隐约传来的市井喧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