虚空乱流,永恒的坟场。
三千年,对陈昀而言,是凝固在混沌中的刻度。
九州鼎碎片的微光与那张坚韧的古老兽皮,构成了他在毁灭洪流中唯一的孤岛。
头顶青芒如伞,足下兽皮为舟,在寂灭神雷的惨白鞭挞、焚世赤炎的无声舔舐、蚀骨玄冰的诡谲凝结,以及空间自身不断撕裂又弥合的呻吟中,他随波逐流,不知方向,不明移动,甚至无法确定时间的流逝。
支撑他不被这绝境彻底吞噬的,除了那点微弱的防护,便是近乎偏执的修行——汲取着虚空中稀薄到近乎虚无的灵气,甚至强行纳入那些狂暴驳杂的毁灭能量,将“聚灵玉”参悟而来的玄奥道纹,一点一滴、日复一日地烙印在身体的每一个细胞之上。
这是他的道,一条前无古人的荆棘路。
三千年光阴,枯燥得足以令任何生灵疯狂。
他曾目睹储物袋在混乱力量的侵蚀下化为尘埃,内里的兽肉、物资尽数湮灭;身上的衣物也在漫长的漂泊中朽烂、消散,最终归于虚无。
唯有一物留存——张道宗当年所赠,那杆二阶巅峰灵兵方天画戟。
它材质非凡,竟在虚空侵蚀中岿然不动,成了他身边唯一的“伙伴”。
于是,在这片连神明都忌惮的混沌绝地中,便有了这样一幅奇诡的画面:一个周身赤裸的男子,头顶悬着布满裂痕的青铜碎片,脚踏残破兽皮,手持一杆寒光凛冽的大戟。
时而如石雕般静卧,任由斑斓乱流冲刷;时而盘膝枯坐,眼神空洞地“看”向虚无;时而又猛地站起,引吭高歌,用嘶哑的嗓音吼着无人能懂的古老歌谣,宣泄着无边的孤寂与压抑;更多的时候,他疯狂地挥舞着大戟。
戟风呼啸,撕裂凝固的绝望。
他将《八荒战戟》的精髓,与《森罗灭天拳》那毁灭一切的拳意,乃至体内蛰伏的龙血凶威,以及这三千年对虚空混乱之力的感悟,尽数熔于一炉。
一招一式,不再拘泥于形式,戟锋所向,带着破灭寰宇、屠戮万灵的惨烈意志。
他甚至为这自创的戟法,取了个狂傲到极致,也透着几分癫狂的名字——《毁天灭地屠龙弑仙之无双战戟》!
名字越长,仿佛越能压榨出体内最后一丝对抗虚无的力量。
支撑他不至于彻底沉沦的,是心脏区域那最后一片等待镌刻的细胞。
那是他漫长“工程”的终点,也是他验证自身道路能否走通的唯一希望。
终于,在这一日——或许是他漂泊的三千一百多年后,具体时间早已模糊——陈昀收敛了所有杂念,心神沉凝如水。
他调动起最后的力量,将意志化作最精微的刻刀,小心翼翼地将心脏处最后一片细胞的表层,烙印上那繁复玄奥的道纹。
最后一笔落下!
嗡——!
仿佛体内某个沉寂万古的枢纽被骤然贯通!
陈昀猛地睁开双眼!两道凝练如实质、内部仿佛有亿万道纹生灭流转的神光,骤然自他眸中爆射而出!
神光所及,虚空竟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水面,荡开一圈圈肉眼可见的涟漪!
空间在嗡鸣、震颤!
然而,这惊天动地的异象之后……一切归于平静。
没有预想中气海开辟的轰鸣,没有力量奔涌的洪流,甚至连一丝一毫境界突破的征兆都未曾出现。
身体依旧是那具身体,力量依旧是那些力量,仿佛那耗费了三千载心血的镌刻,只是一场徒劳的幻梦。
“失败…了吗?”陈昀失神地低喃,声音干涩得如同砂砾摩擦。
巨大的失落感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淹没了心头那点微弱的期盼。
他环顾这片永恒的虚无,自嘲地扯了扯嘴角:“呵…本就是无稽的猜测罢了……”
支撑了三千年的精神支柱,在这一刻轰然崩塌。
“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怕!至少我们还有梦!他说风雨中这点痛算什么!擦干泪不要问为什么!哈哈哈哈哈……呜呜呜呜……”
癫狂的歌声与歇斯底里的哭笑混杂在一起,在死寂的虚空中显得格外刺耳。
他时而仰天狂笑,时而抱头痛哭,仿佛要将这三千年积压的所有孤独、绝望、压抑尽数倾泻出来。
精神在崩溃的边缘剧烈摇摆。
不知哭了多久,笑了多久,一股狂暴的戾气猛地冲上心头。
他抓起身边的“破军”大戟,再次疯狂地舞动起来!
《毁天灭地屠龙弑仙之无双战戟》被催发到极致,戟影翻飞,搅动着周围的混乱能量,发出呜呜的厉啸。
他忘却了招式,只凭着本能将所有的力量、所有的愤怒、所有的不甘,尽数灌注于戟锋之上!
劈!砍!扫!撩!刺!每一次挥击都带着与这片虚空同归于尽的决绝!
狂暴的毁灭之力被戟法引动,缠绕在戟刃之上,形成一道道微型的毁灭风暴。
他不知疲倦地挥舞着,直到体内最后一丝灵力也被榨干,肌肉酸胀欲裂,精神彻底枯竭,才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直挺挺地向后倒去,重重摔在兽皮之上,大口喘息,眼神空洞地望着上方永恒的混沌黑暗。
他并不知道,就在他完成最后一道细胞道纹镌刻的瞬间,这片被遗忘的虚空深处,已然掀起了无形的滔天巨浪!
一股浩瀚、冰冷、仿佛代表某种绝对秩序的无上意志,如同无形的巨网,骤然穿透了层层虚空壁障,精准地锁定了陈昀!
这股意志带着审视与某种规则化的力量,如同天罚的前奏,意图降临其身。
然而,就在这股意志即将彻底笼罩陈昀的刹那——
嗡隆!
另一股同样磅礴、甚至更加深邃玄奥、仿佛源自宇宙本源的意志,竟凭空显现!
它如同最忠诚的守护者,悍然迎上那入侵的秩序之力!
两股无形的伟力在虚空中激烈碰撞、交锋,没有惊天动地的巨响,只有空间本身不堪重负的、无声的剧烈扭曲与涟漪!
僵持仅仅持续了瞬息。
那代表着秩序与规则的外来意志,似乎对这突然出现的守护力量感到惊异,更仿佛无法在此地久留,最终如同退潮般,不甘地、迅速地隐没消退。
守护的意志也随之缓缓沉寂,仿佛从未出现。
但异变并未停止!
随着那外来意志的退去,这片原本灵气稀薄、充斥着毁灭能量的虚空乱流,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彻底搅动!
四面八方,无穷远处,无论是相对温和有序的天地灵气,还是狂暴无序的寂灭神雷之力、焚世赤炎之息、蚀骨玄冰之寒、湮灭剧毒之腐……所有形态各异、属性相悖的能量,此刻都如同受到了最强烈的吸引,化作一道道肉眼可见的斑斓洪流,从各个维度、各个角度,疯狂地、争先恐后地向着中心一点——陈昀的身体——奔涌灌入!
此时的陈昀,依旧沉浸在突破失败的巨大失落与精神枯竭的麻木之中,对外界这毁天灭地的能量异变毫无察觉。
他只是本能地盘膝坐起,如同入定的老僧,任由那足以瞬间将圣皇都撕成碎片的恐怖能量洪流,毫无阻碍地冲入他的身体。
奇迹,在他体内悄然上演!
他身体的无数细胞,每一个都已被那玄奥的道纹彻底覆盖。
此刻,这些沉寂了三千年的道纹,仿佛被注入了灵魂,骤然亮起!
每一个细胞都化作了微型的、贪婪的黑洞!
有序的灵气被道纹迅速梳理、提纯、吸纳,化作精纯的生命本源与灵力储备;而那些狂暴的毁灭能量,则被道纹以一种不可思议的方式强行束缚、压缩、烙印!
寂灭神雷之力被凝练成细胞深处跳跃的电弧,焚世之炎化作暗藏的炽热核心,蚀骨玄冰沉淀为冰晶般的结构,湮灭之毒则被道纹死死锁住,化作深沉的墨色斑纹……
他整个人,在虚空中化作了一个璀璨的光源!
皮肤之下,无数细密繁复的道纹脉络亮起,交织成一张覆盖全身的、流动着混沌色彩的光网。
这光芒并不刺眼,却带着一种吞噬一切、包容万物的深邃感,将周围狂暴的虚空乱流都映照得清晰了几分。
他端坐于兽皮之上,头顶碎片垂落微光,如同混沌中诞生的神只胚胎,又似宇宙风暴眼中唯一静止的奇点。
灵海境!
以一种前所未有的方式,在他体内悄然而成!
没有开辟丹田气海,他的身体本身,他的每一个细胞,就是他的气海!一个能同时容纳、转化、储存有序灵力与无序毁灭之力的,史无前例的混沌灵海!
与此同时,诸天万界,宇宙意志深处再次传来剧烈的、远超寻常的波动!
无数沉眠于秘境深处、端坐于九天之上的古老存在,纷纷被这波动惊醒,投来诧异而凝重的目光。
一道道足以洞穿万界的强横神念扫过浩瀚星域。
“何人引动此等天劫异象?其势…竟远超当年玄灵圣体觉醒圣阶命相之时!”有古老的声音在星海深处回荡,充满难以置信。
近些年来,诸天万界似乎迎来了一个黄金盛世。
各族天骄层出不穷,惊才绝艳之辈引动天劫已非罕见之事,甚至可以说是“隔三差五”。
然而,劫力亦有强弱之分。
上一次引起如此巨大轰动的,正是人族那位身负玄灵圣体的绝世天骄——李秀缘!
她于天玄宗内突破蕴灵境时,九阶命相再次进化,蜕变为璀璨夺目的金色圣阶命相,引动天地共鸣,整个天玄宗为之震荡,人族疆域为之沸腾!
而此刻这股席卷宇宙意志的波动,其强度、其深邃、其引发的法则涟漪,竟比李秀缘那次更加强烈,更加难以捉摸!
“推演其源!”有至强者低喝,古老的法诀引动星辰轨迹,试图追溯这异动的源头。
然而,结果令所有尝试者眉头紧锁。
诸天星盘转动,命运长河奔流,反馈回来的却是一片混沌的迷雾。
那股引发异象的源头,仿佛根本不存在于已知的诸天万界之中!
无法定位,无法窥视,更无法推演其根脚!
“又是如此!”有经历过上次类似异动的老古董发出惊疑,“与多年前那次剧烈波动如出一辙!源头缥缈,踪迹全无!”
“莫非……是同一个人?”一个惊人的猜测在顶尖强者间悄然流传。
“必是某一大族倾尽底蕴秘密培养的无双道种!其底蕴之深,所图之大,竟能瞒过诸天感知!
”这个结论,让无数古老存在心头蒙上了一层阴影,也对这个神秘未知的“天骄”或“异数”,投去了更深的忌惮与探寻的目光。
而这一切的始作俑者——陈昀,依旧无知无觉地盘坐在虚空乱流深处。
他身上的光芒渐渐内敛,细胞深处,有序的灵力与无序的毁灭之力达成了微妙的平衡,如同新生的星云在缓缓旋转。
灵海已成,前路未卜。
兽皮载着他,继续向着混沌的未知深处,无声漂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