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玉楼的和气宴,终究没能和气收场。
次日天不亮,楼里的小厮照例前来打扫,推开雅间门的瞬间,一股浓稠的、甜腻的血腥味扑面而来,让他当场吐了个昏天黑地。
王城炸了锅。
钱通死了,孙德才也死了,云州地面上数得上名号的大商贾,一夜之间,全变成了金玉楼里冰冷的尸体。死状出奇的一致,都是一剑封喉,头颅落地。
没有打斗的痕迹,没有多余的伤口,华美的地毯上除了血,甚至看不到几个凌乱的脚印。
“听说了吗?六个黑衣人,就六个,跟鬼一样。”
“六合客呢?钱会长花大价钱请来的高手呢?”
“六合客?他们的脑袋跟钱会长的一起,在汤盆里泡着呢!”
茶馆里,街角处,所有人的声音都压得极低,仿佛那六个神出鬼没的影子,就藏在王城的某处阴影里,随时会递出致命的一剑。
“六剑奴”,这个名字,在短短一个上午,就取代了黑风寨,成了能让小儿止啼的新梦魇。
那些侥幸没被邀请赴宴、或因地位不够而没资格参加的二流商贾们,一个个面如土色,府门紧闭,连家里的狗都勒令不许乱叫。
恐惧,像瘟疫一样蔓延。
但对南城那些刚刚分到田契,正憧憬着未来的流民来说,这份恐惧里,却夹杂着一丝快意。
“死得好!这帮吃人不吐骨头的畜生!”
“大夏王真是我们的青天大老爷!他真的在为我们做主!”
敬畏与拥戴,在恐惧的土壤里,反而生长得更加茁壮。
议事厅内,气氛肃杀。
地上还残留着六剑奴带回的血腥气,贾诩呈上了一份新的清单。
“主公,钱通等人名下所有产业,包括盐井三十七处,铁矿一十一座,粮仓五十六座,店铺四百余间,皆已在罗网监控之下。”
苏毅将那卷染血的商贾名单丢进火盆,看着它化为灰烬。
“文若,现在,路已经铺平了。”
“是。”荀彧上前一步,他一夜未眠,双眼却神光湛然,“该行‘均输’之策了。”
他从袖中取出一卷早已拟好的政令,双手奉上。
“其一,盐铁收归大夏官营,设‘盐铁司’专管。各地盐井、铁矿,即刻由陷阵营接管。原商会所属工匠,一并收编,按劳发薪。”
“其二,统一度量衡。以王城标准为基准,凡大夏治下,车之辙,斗之量,尺之寸,币之形,尽皆统一。私铸货币、私设量具者,以谋逆论处。”
“其三,设‘常平司’。接管所有查抄粮仓,于各郡县设常平仓,丰年以市价购粮,灾年以平价售粮,以抑粮价,救济万民。”
苏毅一目十行地看完,将政令递还给荀彧。
“就按先生说的办。具体执行,由你全权负责。”
“彧,遵命。”
当天下午,王城内仅存的数十名商贾,战战兢兢地被“请”到了议事厅。
他们以为将要面对的是屠刀与审判,可迎接他们的,却是一身素袍,气度温文的荀彧。
荀彧没有说一句威胁的话,只是将那份新政令,摆在了他们面前。
“诸位,大夏初立,百废待兴。主公之意,非是要断绝商路,而是要重立规矩。”
他指着政令上的“盐铁司”条款。
“盐铁,国之命脉,自今日起,由官府专营。诸位过去之营生,大夏既往不咎。但从今往后,若想继续从事盐铁贸易,需向盐铁司申领‘凭引’,成为官府的特许经销商。贩售价格,由官府统一定价,诸位可从中赚取合理的利钱。”
一名经营布匹生意的老掌柜,颤颤巍巍地站起来:“荀……荀大人,那我们这些……非盐铁之商呢?”
“其余商路,一概照旧。”荀彧的语气平和得像在与友人喝茶,“大夏不仅不禁,反而鼓励。凡持有大夏户籍、按时纳税的商队,其人身、财产安全,皆受大夏律法保护。若在境内遭遇匪寇,可向当地驻军求援。”
这番话,无异于在寒冬腊月里,给这群快要冻死的人,递过来一盆炭火。
先用雷霆手段敲碎了他们的骨头,再给一颗甜枣。
没有选择的余地。要么顺从,在新的规则下喝口汤;要么,就像金玉楼里的那些人一样,成为规则本身的一部分。
“我等……愿为主公效力!愿遵大夏新政!”
老掌柜第一个跪了下去,其余人如梦初醒,纷纷跪倒在地,叩首不止。
荀彧看着这一幕,眼神平静无波。他要的不是这些人的忠诚,而是他们的顺从。只要这部名为“大夏”的机器能够运转起来,忠诚,是可以被慢慢培养的。
黑石县。
帅帐外的气氛,有些古怪。
周仓没再去烤肉,也没再去磨斧头。
他学着关羽的样子,在不远处找了块石头,盘腿坐下,闭上眼睛,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
他悟了。
关将军说烤肉“无味”,定然是嫌弃那等凡俗食物,浊了他的仙气。真正的高手,都是餐风饮露,吸收天地之精华的!
所以,他也要绝食!
他要用这种方式,向关将军证明,自己也是有追求、能吃苦的!
日头渐渐偏西。
关羽依旧如磐石,纹丝不动。
周仓却有些坐不住了。他感觉自己肚子里的五脏庙已经开始造反,擂鼓的响声一阵高过一阵。
“咕……咕噜噜……”
那声音在寂静的营地里,显得格外清晰。
几个路过的陷阵营士兵,想笑又不敢笑,一个个低着头,脚步飞快地溜了过去。
周仓脸上发烫,悄悄睁开一只眼,瞟向关-羽。
关将军依旧闭着眼,长髯垂胸,仿佛什么都没听见。
周仓心一横,继续忍!
可偏偏这时,伙房那边飘来了饭香。是炖的肉汤,加了新送来的麦饼,那味道,霸道得很,一个劲儿地往他鼻子里钻。
周仓的喉结不受控制地滚动了一下,口水差点从嘴角流出来。
他感觉自己快要疯了。
就在他即将崩溃的边缘,一直静坐的关羽,终于有了动静。
他没有睁眼,只是从怀中摸出一个小小的油纸包,打开,从里面捏了一颗东西,丢进了嘴里。
那是一颗晒干的红枣。
他咀嚼得很慢,很仔细,仿佛在品尝什么绝世美味。
周仓看呆了。
他闻到了那股淡淡的、清甜的枣香,他感觉自己的肚子叫得更欢了。
原来……原来高手不是不吃,是吃得讲究!
关羽吃完一颗,将油纸包重新包好,揣回怀里,整个过程,行云流水,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韵律感。
然后,他又不动了。
周仓彻底懵了。
他看看关羽,又摸摸自己空空如也的肚子,脸上写满了迷茫。
这仙气,到底该怎么沾?
不远处的土坡上,韩信将这一幕尽收眼底。他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个旁人无法察觉的弧度。
周仓以为关将军说“无味”,是嫌弃食物。
可他哪里知道,在那位威震华夏的武圣心中,真正的“味”,是金戈铁马的肃杀,是血染疆场的豪情。
这暂时的和平,于他而言,可不就是淡而无味么。
主公送来的这位关将军,不仅仅是一个战力超凡的武将。
他像一柄镇鞘的神兵,哪怕只是静静地立在那里,他的一举一动,他身上散发出的那种独特的精神气,都在潜移默化地,锻造着这支新军的魂。
韩信收回目光,望向北方那片被妖气笼罩的土地。
平静,只是暂时的。
下一次出鞘,定要让这天下,都品一品那青龙偃月刀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