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水顺着发梢滴进衣领,顾轩没擦。他快步穿过小巷,脚步压得极低,像踩在弹簧上,每一步都绷着劲儿。U盘贴在胸口,隔着衬衫能感觉到那点金属的凉意。他知道这玩意儿现在比命还烫手。
推开出租屋的门,他反手锁死,没开灯。屋里黑得能吞人,只有窗外远处工地的探照灯偶尔扫过墙面,像有人在偷看。他脱下外套甩在椅子上,鞋都没换,直接蹲到床边,从床垫底下抽出一台老式笔记本——电池早就拆了,硬盘也换过,这机器三年没连过网,是他留着专门对付这种时候的。
他先拿湿毛巾把门把手、鞋底擦了一遍,又顺手把钥匙塞进米缸。做完这些,才从口袋里掏出U盘。手指顿了顿,然后塞进微波炉,断电十秒。这是他从一本旧刑侦手册里学的土办法,万一里面藏了无线模块,这一下就够让它报废。
拿出来时,U盘表面有点发烫。他吹了口气,插进USb口。
屏幕亮了,黑底白字跳出一行提示:请输入密码。
他盯着那行字,没动。周临川怎么会知道他老婆的生日?那不是档案里的信息,也不是随便谁问能得到的。但他没时间想这个。手指敲下数字——六位,没回车,直接输完。
文件解压出来,三个文件夹:扫描件、录屏、备注。
他点开扫描件,一页页翻。财政局的红头章、银行回单编号、签字栏里的“刘建华”——全都对得上。他放大印章边缘,比对去年公开的财政文件格式,纹路一致,油墨深浅也吻合。不是假的。
再看签字。他把十几页文件里的签名全调出来并排。角度、力度、起笔收笔的弧度……有三处明显不对劲。同一人写字,不可能在半小时内笔锋偏差超过十五度。代签,而且是不同人模仿的。
他打开录屏。画面晃得厉害,像是用手机偷拍的。一个穿灰夹克的男人坐在办公桌前,翻账本,边念边录:“……八百七十万,恒达地产,走新远咨询过桥,合同名目‘防洪预案编制’,实际未交付成果……”声音压得很低,但字字清楚。最后一页,镜头扫过角落的日历——台风前五天。
顾轩把本子合上,从抽屉摸出一沓打印纸,铺在桌上。他拿红笔画出资金流向:恒达地产→新远咨询→宏图建设→再转回恒达。三家公司,两层壳,钱洗一圈,名目全是“项目咨询费”“技术顾问酬金”。
他翻出手机里存的城建项目批复表,核对时间。新远咨询中标“防洪预案编制”是在台风前五天,合同金额八十万。可全市所有同类项目平均造价不超过二十万。虚标四倍,典型的空壳套现。
他继续查新远咨询的法人信息。李强,三十八岁,注册地址在城西工业区一栋烂尾楼。再查关联企业,发现这家公司去年的审计报告由“中联信达”出具——正是恒达地产长期合作的那家会计事务所。
线索开始收口。
他换张纸,重新画图。这次用不同颜色标人:红色是王金强一系,蓝色是财政口,黑色是外围壳公司。当他在“新远咨询法人李强”旁边写下“户籍地:西城区光明路72号”时,笔尖顿住了。
光明路72号——秦振国司机李伟的家属宿舍。
他红笔圈住这两个名字,写下一行字:“应急防汛款流入副市长司机亲属公司,涉嫌利益输送。”
呼吸沉了下来。
这不是王金强一个人能拍板的事。八百七十万走空壳公司洗钱,背后必须有人批条子、盖章、压审计。而李伟只是个司机,能让他亲戚当法人,还能拿下政府项目,唯一的解释就是——秦振国知情,甚至亲自授意。
他盯着那行字看了足足一分钟,然后撕下这张纸,塞进火柴盒,点燃烧了。灰烬倒在茶杯里,加水搅成糊。
天还没亮,他不能留任何纸质痕迹。
他把笔记本关了,电池重新装回去,硬盘拆下塞进檀木珠盒的夹层。U盘原样放回内袋。然后从床底拖出一个旧铁盒,翻出三个不同品牌的U盘——一个闪迪,一个金士顿,一个杂牌。他把关键页面重新扫描,加密后分别存进去。
第一个,他放进檀木珠盒。第二个,用牛皮纸包好,写上“林工收”,塞进楼下门卫的老张手里。“老张,帮我存一下,明天有人来取。”老张打了个哈欠,顺手扔进抽屉。
第三个,他连上离线路由器,通过多层跳转上传到一个周临川不可能查到的云地址。密码设成老陈的工号。
做完这些,他靠在椅子上,闭眼三分钟。脑子飞快过一遍流程:证据分散保存,渠道独立,任何人出事都不影响整体。林若晴那边还没动,但他知道,只要她收到信号,就会接住。
他掏出手机,翻到林若晴的号码。没打电话,发了条短信:“老陈的沙袋,需要重新装。”
这是他们早就约好的暗语。意思是:证据到位,准备引爆。
发完,他把手机塞进米缸,躺到床上。窗外天光微亮,工地的探照灯灭了。他没睡,盯着天花板,拇指无意识地摩挲袖口的檀木珠。
他知道这一步跨出去,就没回头路了。王金强会查是谁泄的密,秦霜会追这条资金链,而周临川——那个在泵站砸了酒杯的男人,能不能守住底线,还得看接下来的风怎么吹。
但他也清楚,现在手里攥着的,不再是碎片,而是一张网。一张能把人拖进泥里的网。
他坐起来,打开笔记本最后一页备注文件。是周临川手写的几行字,扫描得不太清楚:“……账本第23页夹层有东西,别漏了。”
他重新插上硬盘,找到第23页扫描件,放大。边缘有轻微褶皱,像是被撕过又粘回去。他调出图像修复工具,一点点增强对比度。
一张照片浮现出来。
昏暗的泵站值班室,老陈背对镜头,坐在小凳上吃饭。桌上一碗泡面,墙上挂着值班表,日期清清楚楚:台风当晚。他左手边,放着一袋没拆封的沙袋,印着“市应急物资储备库”。
顾轩盯着那袋沙袋,呼吸停了一瞬。
这不是普通的值班照。这是证明——证明那天晚上,老陈根本没离开岗位,而王金强在会上说的“一线同志拼死拼活”,全是放屁。更关键的是,这批沙袋本该运往泄洪区,却出现在泵站,说明物资调拨早就被人动了手脚。
他把照片单独存进一个加密文件,命名为“证1”。
然后关机,拔掉电源。
清晨五点四十七分,他站起身,把笔记本塞回床垫底下。窗外,第一缕阳光照在对面楼的空调外机上,反射出一道刺眼的光。
他抓起外套,往门口走。
六点整,警队技术室没人。周临川说只有十分钟。
他得赶在天完全亮之前,拿到原始数据的备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