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过的很快,转眼又到清明。
此时节属春季辰月,天地阳气升发,京都西郊,十里桃林灼灼盛开。按照惯例,由祭灵司、奉天司出面,在此地举办三年一度的炼丹大会。
恰巧《奉天小报》问世,奉天司便在小报上大力宣传。
炼丹大会开始前三天,此地便已是人头攒动。商贾闻讯,在桃林周边设立摊位,一时间热闹非凡,堪比上元光景。
孙洛川听到消息后,拉着李逋一块来顽。
路上,李逋见七成民众都手持《奉天小报·丹会特刊》,对照着小报,辨认分析丹师。这其中分别有代表奉天司的百草吏、祭灵司的柳方白、内宫丹师的云凌子,以及其他九州闻名的丹修。
李逋这次来,本来是打算一睹各丹师的风采,可坚持到第二天他就有点受不了。
说真的,陪女人逛街既累身又累心。
孙洛川一袭月白道袍,李逋提着大包小包跟在她身后。
“你看这个铜炉怎么样?”洛川指着一尊迷你铜鼎香炉问。
“好。”李逋下意识点头。
“配上这个彩穗如何?”
“好。”
“有点太花哨。”孙洛川把彩穗放下,举起一把香:“你觉得桃花香好,还是桂花香好。”
“桃花。”
“我觉得桂花好。”
“那就桂花。”
“可桂花香气太浓郁,师尊喜欢清淡的,但我又喜欢桂花香,你说该怎么办?”
李逋懒得接话,扔下一块银子:“桂花、桃花各给我装一捆。”
摊贩刚想伸手拿银子,孙洛川就给抢过来:“用不了这么多,拿戥子称。”
摊贩不情愿的拿过来戥子,称好后,揶揄道:“不够,还差十文钱。”
孙洛川自幼是算盘打到大的,冷笑道:“你这戥子有问题!”
摊贩一副无赖的样子:“买不起就别买。”
李逋掏出铁尺,拍到桌上。
摊贩一见,骨头都吓酥了,慌忙从钱匣里掏出银钱,又哆哆嗦嗦包起炉鼎,附赠两大把香,恭顺的递过去:“是小的不长眼,司卫大爷勿怪。”
孙洛川见状,扭头离去。
李逋拿过银子,也没要他的东西,快步追上洛川,看她板着脸,不觉一阵头大。按他的脾气,早就不耐烦,但面对孙洛川,实在是有火没地方发。
“你走慢点。吃粘牙糖吗?”李逋见她不接话:“糖葫芦吃不吃,桃花酥?水晶包?”
一路跟随,等过小吃摊位老远,孙洛川突然转过身,向他伸手要吃的。
李逋刹住脚,愣愣的看着她。
“我的糖葫芦在哪?桃花酥?水晶包?”
“你——你不是不吃吗?”
“我什么时候说过‘不吃’两个字了?”
“那你也没说要吃!”
“我不吃你就不买了?”
“啊?”
“啊什么?”孙洛川杏眼圆睁:“你分明是敷衍我!”
“孙大小姐!我现在就去买,好不好?”李逋深吸一口气。
“站住!”她冷哼一声:“本大小姐现在没胃口了。”
李逋胸口那股无名火刚要窜上来,就见孙洛川眼圈一红,晶莹的泪珠在眼眶里直打转。此招在这两天内,她用不下十次,偏生自己每次都被吃得死死的。
李逋每每一想到孙洛川为救自己而受伤,那股火气瞬间泄个干净。
“孙大小姐,我错了还不行吗?”李逋手忙脚乱地掏帕子:“待会儿给你买双份,不,三份!”
正说着,桃林中心的丹墟台上传来悦耳的道铃声。
人群如潮水般向丹墟台涌去,李逋从储物袋中扯出帏布,绕着一棵老桃树架起一方无顶帏帐。
他纵身跃上枝头,朝下伸手:“上来!”
孙洛川抓着他手轻盈攀上,整个人依偎在他怀里。
李逋浑身僵硬,连呼吸都屏住,少女发间淡淡的药香混着桃花的甜腻直往心缝里钻。
“笨蛋。”孙洛川拽过他僵直的手臂环住自己:“野小子,我问你,林浣和我谁漂亮?”
得!又是一道致命选择题。
李逋才不上这个当,装作没听见,转移话题:“嗯?炼丹的地方为何叫丹墟台,这名字真不吉利。”
“这是取《道藏》丹台紫墟之意。”洛川拧李逋的胳膊:“别耍滑,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你漂亮,你漂亮。”
“我哪里漂亮?”孙洛川扳着李逋的脑袋,让他正视自己。
枝头桃花簌簌落下,李逋指着台上:“莫闹,丹师入场了。”
孙洛川望去,只见台上九尊大鼎排列。
祭灵司丹师柳方白第一个上台,身着月青道袍站定,此人二十出头的年纪,在一众须发皆白的丹师中格外扎眼。
台下响起一片窃窃私语:
“这柳方白什么来头?”
“听说是祭灵司新提拔的丹道奇才。”
“呸!不过是个靠祖荫的纨绔!”
“你不要命了,他兄长可是祭灵司司主柳玄霰。”
众人闻言,皆倒吸一口凉气,忙停止非议。
李逋注意到站在柳方白身后的八位老丹师面色铁青。尤其是位列第二的奉天司百草吏,他的老眼死死盯着柳方白的背影,那目光恨不得把他捅成筛子。
“有好戏看喽。”李逋道。
“百草吏跟我师傅是一辈人,钻研丹道近百年,如今却被个毛头小子压一头,换谁来也忍不了。”孙洛川道。
柳方白径直走向中央丹炉,袖中甩出一道紫符,化作莲形火焰落入鼎中。两名道童立刻手持芭蕉扇,按八卦方位扇动炉火。
“好一招火莲分焰术!”台下有懂行的人喝彩。
百草吏冷哼一声,大步走向自己的丹炉,磨药时故意将铜杵砸得震天响:“他娘的!世风不古,毛头小子也配用主鼎?”
他故意提高嗓门:“老夫这回要炼制两炉丹。第一炉养神丹,第二炉万蛊金丹!”
他斜睨柳方白:“不知柳公子要炼什么玩意儿?”
柳方白淡淡道:“晚辈不才,只想试试灭欲绝心丹。”
此言一出,满场哗然,议论声中有惊讶,也有不屑。
李逋低声询问孙洛川:“灭欲绝心丹是什么?”
孙洛川道:“此丹乃南方药神孙华原的成名之作。虽丹方早已公诸于世,但百年来能炼成者屈指可数。此丹最珍贵之处,在于能压制蛊虫欲望,并且无副作用,对高阶蛊修而言,堪称至宝。”
百草吏冷笑道:“黄口小儿!你可知上次尝试此丹的人,连骨灰都没剩下?只留下一地极乐散!”
“极乐散又是何物?”李逋追问。
“因灭欲绝心丹极难炼制,南方丹师在屡次失败后,意外发现丹炉中产生一种变异产物——就是极乐散。此物与正丹功效截然相反,服下后蛊虫欲望会得到极大满足,宿主更会陷入极乐幻境。
但欲壑一开,再难以填平。常年服用极乐散者,犹如饮鸩止渴,一旦尝试,便终身难以戒除,此药在南方士林极为盛行,一时成为风尚。药神孙华原曾号召天下,毁掉极乐散的丹方,但响应者寥寥无几。”
再看丹墟台上,面对百草吏的挑衅,柳方白并未选择争执。
三声铜磬,震彻桃林,炼丹大会正式开始。
百草吏一甩拂尘,指挥着低阶司卫们搬上材料。
等材料凑齐,他跑上跑下,无论是火候,还是填入材料,老头子都不允许任何人插手。而反观柳方白则截然不同,他悠然的坐在丹炉前,鼎身上贴着离火符,以法诀操控,释放灵符,调节火势。
等温度足够后,柳方白袖中飞出一只蛊虫,不停衔药入鼎。
百草吏斜眼瞥向‘清闲’的柳方白,嘟囔道:“花里胡哨,中看不中用。”
他生于大燧玄炎末叶,那个时候的丹师认为,炼丹不只是要看材料和火候,还要看人的诚心,凡事亲力亲为,是对丹神的一种尊敬。
话不多说,炼丹很费时日,展眼间寒食已过。
卯时,李逋正在树下休息,听到四周骚动,睁开眼,推了推趴在胸膛上睡觉的孙洛川。
“让我再睡会。”孙洛川语气憨娇。
李逋轻轻站起身,跳上树梢,只见百草吏的丹炉中率先喷出一缕青烟,炉盖掀开的刹那,清辉色的药液如月华流淌。
有人惊呼:“清辉流浆,凝而不散,这是上品丹药的征兆!”
老丹师顾不得烫手,抄起木勺将药液舀入玉盘中。待药液冷却后,取来搓丸板,苍老的手指翻飞间,药液已成十七颗莹润的丹丸。
安神丹主材为:百年安魂木芯、北海鲛人泪。
辅材为:三更露、金蝉蜕。
作用可使服用者,暂时念头通达,消减执念,对修行和长生都有很大帮助。在黑市上,一颗上品安神丹价值三千两白银。
大商贾们高举银票:“我出千金求一粒丹药!”
几个世家子弟甚至为争购位置推搡起来:“我也要,我也要!”
“肃静!”
司卫横刀而立:“此丹乃进献太后与太子殿下之物,岂容尔等觊觎?”
百草吏将丹药装入紫檀盒,呈递宫使,毫不停歇地重启丹炉。
相较安神丹而言,万蛊金丹名气更大。
首先是材料珍贵,需上千颗蛹蛊,所谓蛹蛊也就是即将进化为蛊虫的幼蛊。还需千年雪灵芝中和药性,蛟龙心头血提升火力……光这些用料,一般的小世家耗尽家财,也难以凑齐。
而且万蛊金丹,炼制过程繁杂,一炉之中,能出一颗金丹就已是走运,至于‘一炉双星’的情况,近十年来还没有出现过。
万蛊金丹李逋吃过两次,效果明显,极大的增强了他的实力,因此对此丹的炼制过程很是好奇。
况且,万蛊金丹美味无比,令他每每回想,都忍不住流口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