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越来越冷,清晨的田埂结着薄霜,踩上去咯吱响,可云瑾每天还是雷打不动地早起——不是去知青点的灶房熬粥,而是绕去顾家,把前一晚整理好的语文笔记带给顾衍,顺便帮顾婶把晒在院里的红薯干收进竹筐。
顾晓正是爱跑爱闹的年纪,每天早上都缠着云瑾,要她讲课本里的小故事才肯吃早饭。云瑾总坐在顾家的门槛上,手里拿着本翻旧的童话书,顾晓趴在她腿上,听得眼睛发亮;顾衍则蹲在旁边的石阶上,手里拿着云瑾的数学笔记,指尖划过密密麻麻的解题步骤,偶尔抬头看一眼两人,嘴角会悄悄弯起一点,又飞快地压下去,假装在琢磨难题。
这天云瑾刚把笔记递过去,顾晓就拽着她的衣角,晃着身子说:“云瑾姐,今天讲小白兔拔萝卜好不好?昨天讲到一半你就走了。”
“好啊。”云瑾笑着坐下,刚要翻开书,就见顾衍从口袋里掏出块水果糖,递给顾晓:“先把粥喝了,喝完再听故事。”他的声音很轻,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那糖是他昨天去公社交材料时,用攒了半个月的津贴买的,本想给云瑾,却怕太突兀,最终还是给了顾晓。
顾晓接过糖,蹦蹦跳跳地去灶房找顾婶,院子里只剩云瑾和顾衍。两人刚要说话,就听见村口传来一阵议论声,夹杂着几句嘲讽。顾衍皱了皱眉,走到院门口往外看,只见沈文轩背着个破竹筐,低着头往村西的方向走,几个村民跟在他身后,指指点点地说:“就是他,为了教员名额改工分,被举报了还不承认。”“听说教育局李主任的女儿也跟他断了,现在连个正经活都没有,活该!”
云瑾也凑到门口,看见沈文轩的背影佝偻着,竹筐里只装了几根枯柴,显然是在村里四处捡柴,连下地挣工分的资格都被队长临时停了。她想起之前林薇薇哭着说沈文轩“为了前途能甩了我”,现在倒真应了那句“自作自受”。
顾衍收回目光,语气比平时冷了些:“做人还是得守本分,走歪路早晚要栽跟头。”他没再多说,转身拿起墙角的扫帚,继续扫地上的落叶——他见过太多因为“成分”“前途”钻营的人,沈文轩不是第一个,却让他更坚定了“凭本事吃饭”的心思,也更怕自己的成分问题影响到云瑾,只能把对她的心思藏得更深。
云瑾知道他在想什么,没接话,只把笔记收好:“那我先回去了,下午要是有空,你过来给大家讲讲物理的电磁学吧,周敏他们总说听不懂。”
顾衍手里的扫帚顿了一下,随即点头:“好,我下午吃完饭就过去。”他心里其实很想立刻答应,却故意放慢了语气,装作不那么急切的样子——他习惯了把情绪藏得深,连开心都要压着,怕显得不稳重,更怕给云瑾造成负担。
下午顾衍来的时候,知青点的石桌上已经摆好了物理课本和草稿纸。周强看见他,立刻把自己的课本递过去:“顾衍,你可来了!这道电磁感应的题,我看了半天都没弄懂。”刚说完,就看见林薇薇从外面回来,脸色不太好——她早上在河边洗衣,撞见沈文轩在捡别人丢弃的红薯皮,想上前说句话,却被沈文轩恶狠狠地瞪了一眼,说“不用你假好心”。
顾衍看出林薇薇的情绪不对,却没多问,只接过课本坐在石凳上,拿起树枝在地上画电路图。他讲题的时候很认真,眉头微微皱着,偶尔有人打断他问问题,他也耐心解答,只是目光扫过云瑾时,会比平时多停留半秒,又飞快地移开,像怕被人发现似的。
讲完题,大家都围着顾衍问后续的复习计划,云瑾则去灶房烧开水。顾衍趁着没人注意,悄悄跟了过去,从口袋里掏出个布包,递给她:“这里面是我爸以前用的物理公式手册,上面有些拓展的知识点,你可能用得上。”布包是用旧棉布缝的,洗得发白,里面的手册纸页都泛黄了,却被保存得很整齐。
云瑾接过布包,指尖碰到顾衍的手指,他像被烫到似的,立刻缩回手,转身就往院子里走:“我先回去了,明天再过来。”刚走到门口,就看见沈文轩从知青点墙外经过,手里的竹筐空着,头低得快埋进胸口。周敏看见他,小声跟陈阳说:“听说他想托人去别的村当临时工,人家一听他改工分的事,都不敢要。”
顾衍没回头,脚步却慢了些——他不同情沈文轩,却也明白“一步错,步步错”的滋味,更怕自己因为成分问题,将来也让云瑾陷入这样的困境。
云瑾看着顾衍的背影,打开布包,发现手册里夹着一张叠得整齐的纸,上面是顾衍手写的重点标记,连容易混淆的公式都用不同颜色的笔标了出来。她心里暖烘烘的,想起顾婶上次跟她说的话:“衍儿这孩子,心里有事总憋着,上次你说喜欢吃烤红薯,他连着好几天早上都去灶房帮我烤,就怕你来了没的吃。”
晚上复习到深夜,周敏凑到云瑾身边,小声说:“今天我去大队部交资料,看见沈文轩跟书记求情,想恢复工分,书记没理他。还有人说,李主任的女儿早就跟他断干净了,连之前送他的钢笔都要回去了。”
云瑾笑了笑,没说话,却把手册里的重点标记抄了一份,第二天早上带给顾衍:“这个给你,你之前标的重点,我抄了份,你复习的时候也能用。”
顾衍接过纸条,指尖摩挲着上面的字迹,心里像被什么东西填得满满的,却只说了句:“谢谢,你不用特意抄的。”他把纸条叠好,放进贴身的口袋里,像珍藏什么宝贝似的——这是云瑾第一次专门为他做的事,他想一直留着。
日子一天天过去,离高考越来越近,知青点的复习气氛也越来越浓。顾衍几乎每天都会来,有时讲题,有时帮大家整理错题,却总在云瑾身边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距离。沈文轩则越来越沉默,每天除了捡柴,就躲在村里的破仓库里,没人愿意跟他说话,连以前跟他走得近的几个村民,见了他都绕着走。
有天晚上下着小雨,顾衍送云瑾到门口,看着她要往里走,忽然叫住她:“云瑾。”
云瑾回头看他,雨丝落在他的头发上,沾了层细水珠。顾衍的嘴唇动了动,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从口袋里掏出个塑料布包,递给她:“这是我妈煮的茶叶蛋,你明天早上吃,补充点营养。”他其实想说“不管将来怎么样,我都想跟你一起考去同一个城市”,却没敢说出口——他怕自己的成分问题还没彻底解决,给不了云瑾承诺,更怕沈文轩的下场,会让云瑾对他产生顾虑。
云瑾接过布包,里面的茶叶蛋还热着,透过塑料布能闻到香味。“你怎么不自己吃?”她问。
顾衍往后退了一步,躲在屋檐下,不让雨落在身上:“我妈煮了很多,我吃过了。你快进去吧,雨越下越大了。”说完,他转身就走,脚步比平时快了些,好像身后有什么在追他似的。
云瑾站在门口,看着顾衍的背影消失在雨幕里,手里的茶叶蛋还带着温度。她知道顾衍的隐忍,知道他把所有的关心和喜欢都藏在这些小事里,像把星星藏在夜里,不显眼,却足够亮。她也知道,沈文轩的教训像面镜子,让顾衍更谨慎,更怕给她添麻烦,可她心里已经有了答案——等高考结束,她要跟顾衍说,她不怕,她想跟他一起,凭着自己的本事,走一条踏实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