炭笔在粗糙的纸面上发出细微的沙沙声,沈如晦全神贯注,将记忆中那本航运指南上的关键信息,化作纸上蜿蜒的线路和细密的标注。新加坡,那个遥远而陌生的南洋港口,此刻成了她眼中唯一的灯塔。那班被顾长钧标注了“可试”的客轮,像一个渺茫却不容错过的希望,在她心中灼灼燃烧。
她知道这希望何其微弱。顾长钧的警告言犹在耳,“盘查甚严”、“风险太大”,他或许早已布下天罗地网,就等着她自投罗网。可是,留在帅府,看似安稳,实则是在慢性窒息。每一次接受他的“好意”,每一次面对他日渐深沉的目光,她都感觉自己在背叛那个在破庙中奄奄一息、用血写下诅咒的自己。
她必须赌一把。赌顾长钧与苏家决裂后的焦头烂额,赌他会低估她再次出逃的决心,赌那班客轮上,真有他势力未能完全渗透的缝隙。
接下来的日子,沈如晦表现得愈发“安分守己”。她甚至主动向顾长钧提出,想请一位女红老师,学些新的绣样,好给念雪做更多漂亮的衣裳。顾长钧对此似乎有些意外,但并未反对,很快便安排了一位口碑不错、背景干净的中年绣娘每三日入府一次。
沈如晦学得认真,仿佛真的将全部心神都沉浸在了飞针走线之中。只有她自己知道,每一次绣娘到来,她都在暗中观察帅府侧门守卫的松懈程度,记下绣娘进出时盘查的流程。她甚至借着请教绣样的名义,与绣娘闲聊,不着痕迹地打听着外面市井的物价、车马的行情,尤其是码头附近的动静。
她从绣娘零星的抱怨中得知,近来确实因为“上头”的严令,码头盘查极严,特别是对带着孩童的妇人,几乎到了苛刻的地步。但这并未让沈如晦退缩,反而更加坚定了她必须借助外力、周密计划的决心。
她开始有选择地“接受”顾长钧的给予。她收下了一些便于携带、不易引起注意的金银锞子,借口是想给念雪打制一套长命锁;她收下了几块质地上乘、颜色却不算扎眼的杭绸,说是想学着给顾长钧做一件贴身的里衣(这个借口让她自己都感到一阵反胃,但为了麻痹他,她忍了)。
这些东西,都被她小心翼翼地拆解、隐藏起来。那件所谓的“里衣”,她故意将针脚做得歪歪扭扭,进度缓慢,以此作为她“安分”的证明。
与此同时,她更加细心地照顾念雪。女儿的每一个笑容,每一次牙牙学语,都成了支撑她在绝望深渊边缘坚持走下去的力量。她常常在深夜,看着女儿恬静的睡颜,心中充满了无尽的酸楚与决绝。念雪,再等等,娘一定带你离开这里,去一个没有算计、没有伤害的地方。
这天,绣娘再次入府。趁着休息间隙,绣娘像是忽然想起什么,压低声音对沈如晦道:“沈小姐,您上次问起码头那边做小生意的事,我倒是想起一桩。我有个远房表亲,在码头帮人搬运行李,前几日听他嘟囔,说是有艘南洋来的大船,‘海龙号’,后日晌午靠岸卸货,只停大半日,夜里就要折返。因是货船为主,捎带的客少,盘查听说反而比客轮松些……也不知是真是假。”
海龙号!
沈如晦的心脏猛地一跳!这正是那本航运指南上,被顾长钧标注了“可试”的船名!而且时间就是后日!
她强压下心中的狂涛骇浪,面上不动声色,甚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疑惑:“货船?那想必颠簸得很,带着孩子怕是受不住吧?”
绣娘摆摆手:“也就是这么一说。那种船,条件差,都是些穷苦人或者有急事的才坐,哪是您这样的身份该考虑的。”
沈如晦笑了笑,不再多问,将话题重新引回了绣样上。但她的心中,一个大胆而疯狂的计划,已经迅速成型。
货船,盘查松,停留时间短,夜里离港……这简直是天赐良机!虽然条件艰苦,但比起被囚禁在帅府,再大的苦她也能忍!
她必须抓住这个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