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在帅府主院那间被小心翼翼守护着的卧房里,仿佛被拉长成了细腻的丝线,每一分每一秒都编织着无声的变化。在顾长钧刻意保持的、如同隐形般的距离外,在方清河跨越囚笼的、精准的“远程诊疗”指引下,沈如晦那沉寂了太久的精神世界,正经历着一场缓慢而坚定的解冻。
她不再仅仅是沉睡。她的意识,如同深海中被微弱光源吸引的鱼群,开始一次次地、试探性地浮向水面。清醒的片段,从最初那惊鸿一瞥般的瞬间,逐渐延长,变得频繁。
起初,只是茫然地睁着眼,视线空洞地落在床顶的雕花或者窗外那片模糊的光线上,对小荷轻柔的呼唤和触碰,只有极其微弱的、近乎本能的生理反应,很快便又会因精神的极度疲惫而重新陷入睡眠。
但渐渐地,变化开始累积。
她的眼球,会跟随小荷手中那块色彩柔和的浅粉绸布,缓慢地移动一小段距离。
当念雪被抱到身边,小家伙温热柔软的小手抓住她的手指时,她的指尖会停留在他掌心的时间,明显变长,甚至有一次,顾长钧透过门帘的缝隙,清晰地看到,她的食指极其轻微地、回勾了一下,仿佛无意识地想要握住那小小的依靠。
小荷每日固定时间、以平稳语调呼唤她名字“如晦”时,她眉心的蹙起会稍稍平缓,呼吸的节奏也会变得略微悠长,仿佛那熟悉的声音,穿透了意识的迷雾,带来了一丝微弱的安抚。
这些变化,细微得如同春风拂过湖面泛起的涟漪,却让所有知情者(顾长钧、小荷,以及通过秘密渠道得知的方清河)的心,都随之起伏。
真正的转折,发生在一个宁静的傍晚。
夕阳的余晖将房间染成了一片温暖的金橙色。小荷刚给沈如晦喂完一小碗精心熬制的药膳米汤,正用温热的棉绢轻轻擦拭她的嘴角。念雪躺在旁边的摇篮里,吃饱喝足,睁着乌溜溜的大眼睛,好奇地啃着自己的小拳头,发出满足的“唔唔”声。
一切都显得平和而日常。
就在这时,沈如晦那双总是带着几分涣散和茫然的眼眸,视线缓缓地、极其缓慢地,从虚无的空中移开,落在了摇篮的方向。她的目光,不再是空洞的穿透,而是有了明确的焦点——她,在看念雪。
她的眼神里,充满了初生婴儿般的懵懂与困惑,仿佛在辨认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存在。她就那样静静地看着,看了很久。摇篮里的念雪似乎感受到了母亲的注视,停下了啃拳头的动作,也扭过头,睁着纯净无邪的大眼睛,与她对视。
一瞬间,仿佛有无形的电流,在母子之间悄然接通。
沈如晦的嘴唇,极其轻微地翕动了一下。没有声音,只是一个微弱的口型。
但一直紧张注视着她的小荷,却凭借着距离和细心,捕捉到了那个无声的词语。
那是——“……孩……子……”
极其轻微,带着气音,模糊不清,却像一道惊雷,在小荷耳边炸响!也如同最强烈的信号,穿透了空间,震撼了帘外那个如同石像般伫立的身影!
顾长钧的心脏在那一刻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停止了跳动!他死死抓住门帘的边缘,指节因为过度用力而泛白,才能勉强支撑住几乎要软倒的身体。
她说话了?
她在看孩子?
她认出了那是她的孩子?!
狂喜,如同决堤的洪水,瞬间冲垮了他所有的自制!他几乎要不顾一切地冲进去,想要拥抱她,想要确认这不是幻觉!
然而,就在他脚步即将迈出的刹那,他看到了沈如晦接下来的反应。
她在无声地说出那两个字后,眼神中的困惑并未减少,反而掺杂进了一种更深沉的、如同潮水般漫上来的悲伤与……一种难以言喻的、混合着恐惧和抗拒的复杂情绪。她的呼吸变得略微急促,视线迅速地从念雪身上移开,重新投向了虚空,仿佛刚才那短暂的清醒和认知,消耗了她巨大的心力,也触碰到了某个她尚未准备好面对的痛苦区域。
她缓缓地、疲惫地闭上了眼睛,再次将自己封闭了起来。
但这一次的“封闭”,与之前任何一次都不同。那不是彻底的死寂,而是像一个受了惊吓的孩子,在确认了某种可怕的存在后,躲回了自己认为安全的角落。而那短暂的清醒,那无声的两个字,如同烙印,深深地刻在了所有人的心中。
初醒的意识,如同破土而出的嫩芽,虽然稚嫩,虽然畏惧风雨,但它终究,是钻出了那片厚重冰冷的土壤,见到了第一缕真实的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