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岩谷的夜比以往任何一晚都要寂静,却又蕴藏着一种无声的喧嚣。
血腥气在寒风中淡去,石坚没有休息。
他高大的身影矗立在半堵新砌的石墙上,像一尊沉默的石像,目光沉沉的扫视着谷内谷外。
吴长老等几位核心长老陪在他身边,同样无人开口,气氛压抑。
所有人的心神,都有一半以上被牢牢吸引在那扇百丈之外隐没在夜色中的粗糙石门上。
敬畏,是此刻唯一的主旋律。
“宗主……”
“那位前辈……真的只是在休息?”
他无法想象,一个弹指抹杀元婴中期邪修,连同其所有部众的存在,会需要在一间简陋的石室里睡觉。
吴长老终于忍不住,声音疑惑的的说道。
石坚没有回头,目光依旧投向黑暗深处,仿佛能穿透距离看到那扇门。
他缓缓摇头,声音低沉道:“那不是我们能揣摩的境界,或许那只是他存在的一种状态,如同山川不言,日月流转。”
他顿了一下,语气带着前所未有的凝重道:“记住,从现在起,那扇门就是黑岩宗的天,他的意志就是天意,他说让我们自己处理干净,那我们就必须处理得干干净净,不留一丝后患,更不能有一丝打扰。”
“是。”
几位长老心头凛然,齐声应道。
他们明白黑岩宗的命运,已经和门内那位无法想象的存在,以一种极其脆弱的方式捆绑在了一起。
但是这份庇护是福是祸,无人敢断言。
就在这时……
呜……
一阵极其微弱仿佛来自大地深处的呜咽声,毫无征兆的响起。
这声音并非通过空气传播,而是直接震荡在每个人的灵魂深处!
并非实体声音,更像是一种……规则!
篝火的光焰一暗,仿佛被无形的手按压,火苗诡异地拉长扭曲,颜色由橘红瞬间转为幽蓝,随即又恢复原状。
几个靠近篝火的弟子毫无防备,只觉得心脏像是被一只的手狠狠抓了一下,眼前一黑,噗通几声软倒在地,竟直接昏厥过去!
“怎么回事?!”
“敌袭?!”
“我的头……”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蔓延,刚刚经历过生死大战的弟子们如同惊弓之鸟,纷纷抓起手边的武器,惊恐的四处张望。
“肃静!”
石坚一声暴喝,如同惊雷炸响,强行压下了骚动。
但他的脸色也在瞬间变得极其难看,甚至比白天面对血屠时更加苍白,他抬头望向夜空。
不只是他,所有达到金丹期的长老都同时感受到了那无法言喻的源自天地本身的……悸动!
原本被阴云笼罩只有稀疏几颗星辰露出的夜空,此刻正发生着令人毛骨悚然的变化!
那些稀薄的阴云,正在以一种违反常理的速度无声消散,仿佛被一只无形的大手粗暴的抹去!
短短几息之间,黑岩谷上空万里无云,露出了一片纯净得令人心慌的湛蓝天空。
紧接着,天空上的星辰……亮了!
不是平时的闪烁微光,而是骤然间变得无比璀璨无比清晰!
每一颗星辰都仿佛被擦去了尘埃,爆发出刺目的光辉,如同无数颗钻石!
星辰的光芒交织汇聚,渐渐形成一片冰冷而辉煌的光之海洋,将整个黑岩谷乃至周围的山峦都映照得如同白昼!
但这光没有丝毫温度,它冰冷死寂,带着一种俯瞰众生亘古不变的漠然。
“星辰耀世!”
一位须发皆白的长老失声惊呼,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颤抖道:“古籍记载唯有天地规则剧变,或有无上存在沟通寰宇本源时方有此异象!”
“规则……在哀鸣……”
另一位长老脸色惨白如纸,他修为最高,感知也最清晰。
他感到脚下的大地传来极其微弱却深入骨髓的震颤,仿佛这片土地本身承载了无法承受之重!
周围的灵气更是混乱不堪,时而狂暴如潮,时而枯竭!
他体内的金丹都在这无形的重压和混乱下微微震颤,运转迟滞!
石坚死死盯着那璀璨得诡异的星空,他比任何人都清楚,这异象的中心在哪里!
那扇石门,那位正在休息的前辈!
这根本不是沟通寰宇本源,这更像是那位自身的存在过于庞大,过于真实,当他陷入某种状态时,他自身携带的属于更高层次宇宙的法则与这个世界的天地规则发生了剧烈的排斥!
世界在哀鸣,星辰在响应,这已经不是力量层面的碾压了,这是位格上个和本质上的凌驾!
石坚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脊椎骨直冲头顶,浑身的血液似乎都要冻结。
他之前对柳凡的敬畏,更多是源于那弹指抹杀元婴的恐怖力量。
但现在,他明白了,力量只是那位存在最微不足道的表象!
他本身就是一个行走的,与这个世界格格不入的法则!
“所有人!”
“原地跪下低头,不许看天,不许运转灵力,给我把头埋进土里!”
石坚用尽全身力气嘶吼,声音因为极致的恐惧而变调,他的命令带着一种近乎崩溃的疯狂。
噗通!噗通!噗通!
这一次没有任何犹豫,无论是长老还是弟子,无论是清醒的还是受伤的,在听到宗主的嘶吼,感受到那源自灵魂深处比死亡更恐怖的威压时,全都本能的连滚带爬扑倒在地,将头死死地抵在地面或石头上。
他们甚至不敢用额头,而是用脸贴着泥土,恨不得把自己整个人都埋进去!
阿木离石门最近,他几乎是五体投地的趴在地上,脸直接贴在地上,身体抖得像风中的落叶。
他离那源头太近了,刚才那一瞬间的灵魂悸动,让他感觉自己渺小得像一粒尘埃,随时会被那无形的规则碾碎!
他甚至产生了一种错觉,自己体内的血液流动,心脏跳动,都因为那扇门后散发出的无形韵律而变得混乱不堪,仿佛随时会停止!
谷内死一般的寂静,只有粗重压抑的喘息声和身体因恐惧而无法控制的细微颤抖。
石坚自己也跪在地上,额头死死抵着冰冷的岩石,岩石的棱角刺破皮肤,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
他的神识死死收敛,不敢探出分毫,生怕引来那无形规则的注意。
他只能在心中疯狂的祈祷,祈祷那位前辈只是翻了个身,祈祷这可怕的场景能快点结束!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无数倍,每一息都像一个世纪般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也许只有十几息,也许有半盏茶。
那璀璨到令人窒息冻结灵魂的星辉,毫无征兆的开始减弱,天空中那些刺眼的星辰,光芒迅速内敛黯淡,恢复了它们原本遥远而微弱的模样。
那股深入骨髓让天地规则都为之哀鸣的恐怖悸动,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
空气重新变得流动,混乱的灵气也渐渐平息,脚下大地的微弱震颤彻底停止。
压在每个人灵魂上的那座无形巨山,似乎移开了。
“呼……呼……”
粗重的喘息声此起彼伏的响起,带着劫后余生的虚脱和难以置信的茫然。
许多人依旧保持着跪趴的姿势,不敢动弹,仿佛一动就会再次引来那灭顶之灾。
石坚缓缓抬起头,额头的伤口流下的血和冷汗混在一起,他看向夜空,阴云不知何时又重新聚拢遮蔽了星辰,黑暗重新笼罩山谷。
刚才那如同神迹又如同噩梦的星辰耀世,仿佛只是一场集体的幻觉。
但他知道,那不是幻觉。
他体内金丹运转的迟滞感还在,灵魂深处的战栗还未完全平息。
他僵硬的转动脖子,看向那扇依旧紧闭在黑暗中毫不起眼的石门。
那里面的存在仅仅是休息状态的无意识流露,就差点让这片天地为之崩解,让整个黑岩宗连同他们脚下的土地,无声无息的化为宇宙尘埃!
这已经不是敬畏了。
这是烙印在灵魂最深处的永恒的恐惧和卑微。
石坚张了张嘴,最终却一个字也说不出来,他只能颤抖着重新将额头重重的磕在冰冷染血的岩石上,久久不起。
黑岩宗的夜,更深了。
一个如同梦魇的种子,已悄然在这里种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