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音未落,周万里忽然低低说了句:“他走了。”
赵无涯猛地回头,只见方才西门吹雪站立的地方,只剩一地被风吹散的桃花瓣,白衣身影早已消失在桃林深处,连一丝气息都没留下,仿佛从未出现过。
周万里松了口气,抬手按了按脖颈的伤口,那里的血已经止住,只留下一道浅浅的红痕。
他看向赵无涯,不由得脸色泛红道“多谢。”
赵无涯摆了摆手,捡起地上的酒壶碎片,又像是想起什么,忽然笑了:“其实我也没说动他,许是他自己想通了,又或是……”他顿了顿,望向桃林深处,“不想让陆小凤那家伙真的追着他没完没了吧。”
风又起,桃花落得更急了,像是在为这场未尽的厮杀收梢。
周万里望着西门吹雪消失的方向,指尖无意识地收紧——叶浅陌。
赵无涯拍了拍他的肩膀,又从怀里摸出个小酒坛,拍开泥封递过去:“喝口?暖暖身子。”
周万里接过酒坛,仰头饮了一口,这次的酒气里,竟混着些微桃花的清甜。
他望着满林飞舞的花瓣,忽然觉得,这场风波,或许才刚刚开始。
周万里突然笑道“海无量不愧是海无量。”
赵无涯知道他是什么意思也笑了“我不过是醒得快。”
周万里点点头道“嗯,喝完一杯就醉,在第二杯之前就又醒了。”
赵无涯道“哈哈哈,知我者萧然也。”
赵无涯笑着搂住周万里的肩,力道不轻不重,带着几分江湖人的熟稔:“你那招‘千杯不倒’的功夫,能不能教教我?”
赵无涯说的是周万里的醉扶归——扶人十八式中的第十二式。
周万里运使的“醉扶归”,扶人第十二式心法暗合酒气流转之道,任你杯盏交错,酒力也能顺着气脉化去,端的是巧妙。
赵无涯又摸出个酒囊,往嘴里灌了口,咂咂嘴道:“你这功夫配酒,倒是绝配。往后江湖再论酒量,怕是没人敢在你面前称‘无量’了。”
周万里道“功夫是死的,酒是活的。真要论起来,能陪你痛饮的人,比功夫更难得。”
赵无涯道“说得好,来,走一个!”
“但是你一定要教教我!”
周万里沉思片刻道“教你也不是可以,但是学起来很难。”
赵无涯问道“可是需要天赋?”
周万里道“不需要。”
赵无涯有道“可是需要努力?”
周万里摇摇头。
赵无涯眉头紧皱沉思起来,突然道“可是需要悟性?”
周万里还是摇摇头。
赵无涯盯着周万里,眉头拧成个疙瘩,酒壶在手里转了三圈,忽然眼睛一亮,目光在周万里眉清目秀的脸上打了个转,又飞快移开,像是想到了什么难以启齿的关节。
他望着漫天飘落的桃花,长长叹了口气,那声叹息里带着七分无奈三分悲壮:“人生不如意之事十之八九,世间安得两全法……”
转过头时,他看向周万里的眼神里竟盛满了同情,还带着点肃然起敬,抬手拍了拍周万里的胳膊,力道比刚才重了些:“萧兄,你当真是……
周万里被他这没头没脑的话弄得一愣,挑眉道:“你这又是唱的哪出?”
赵无涯却不答,只是重重拍了拍他的肩,仿佛明白了什么天大的秘密,又像是替他惋惜,摇着头捡起地上的酒壶碎片,喃喃道:“罢了罢了,这般功夫,不学也罢……”
周万里看着他一脸“我都明白你不必多说”的神情,哭笑不得,刚要开口解释,赵无涯却已经转身往桃林外走,边走边摇头叹道:“伟人不好当啊……”
……
周万里望着桃林深处那条蜿蜒的小径,月光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山不向我走来,我便向山走去——这念头一旦冒出来,便像生了根,在心底盘桓不去。
他弯腰拾起方才落在地上的那朵桃花,花瓣虽已有些蔫软,却还带着淡淡的香。既然等不到那个身影,与其在此空耗,不如踏出去寻。
指尖轻轻一捻,桃花碾作细碎的粉,随风散了。
月光洒在他肩头,像披了层薄霜,却挡不住他眼底的光。
吾心安处是吾乡,他想着,嘴角勾起一抹浅淡的笑意,身影很快融入夜色,只留下满林桃花,在风中轻轻摇曳,为他饯行。
记忆中叶浅陌说过一嘴她家在春水城。
春水城被一条碧绿的河环抱着,河水像匹没织完的锦缎,绕着青灰色的城墙缓缓淌。岸边的柳丝垂到水面,风一吹就轻轻扫着波心,荡开一圈圈细碎的银纹。
城里的石板路被雨水洗得发亮,两旁的屋子多是白墙黑瓦,檐角挂着小小的铜铃,风过处叮铃铃响,混着巷子里飘来的青团香,让人脚步都忍不住慢下来。
周万里牵着马走在街头,眼角余光瞥见河上摇过一艘乌篷船,船头坐着个穿蓝布衫的姑娘,正低头绣着什么,阳光落在她发顶,暖融融的。他心里微动——这般景致,本该慢慢逛,看够了柳色,尝遍了河鲜,再听段船娘的小调才不算辜负。
可是不管他看向何处陈明明(叶浅陌)的模样总是和景色重叠,他勒了勒马缰,加快了脚步,身后的铜铃声、青团香渐渐远了。
周万里忽然想到白居易的一局诗句:乱花渐欲迷人眼,浅草才能没马蹄。
春水城的美,他记在了眼里,却只能暂时搁在心里。
周万里刚踏入客栈,便觉里头的气氛与别处不同。
满厅的人都挤在中央那张最大的八仙桌旁,交头接耳的声音嗡嗡作响,竟没一人留意到门口多了个他。
“听说了吗?楚家那位楚沐剑,昨儿个本该和叶家小姐拜堂的,居然跑了!”一个穿短打的汉子把酒杯往桌上一磕,嗓门亮得盖过了周遭的议论,“楚老爷子气得当场就把茶盏摔了,叶家那边更是脸都绿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