岛屿像块被遗忘在海中央的墨玉,终年被潮湿的绿覆盖。
椰树的羽状叶片在咸涩的风中舒展,投下斑驳的影,树干上缠着深绿的藤蔓。
沙滩是不均匀的金,靠近树林的地方混着礁石的灰,退潮后留下的贝壳嵌在沙里,被晒得发烫,偶尔有寄居蟹顶着彩色的壳,横着爬过,留下细碎的痕迹。
林间弥漫着腐叶与海水混合的腥气,不知名的野花在乱石堆里开得泼辣,紫的、黄的,花瓣上沾着晨露,被透过树冠的阳光照得发亮。
周万里是被沙粒硌醒的。
眼皮重得像粘了胶,他费力地睁开眼,刺目的阳光让他瞬间眯起了眼。鼻尖先闻到的是咸湿的海味,混着草木腐烂的气息。
他动了动手指,触到的是温热粗糙的沙,带着被太阳晒透的温度,细小的沙粒钻进指缝,有些痒。
后脑勺一阵钝痛,他抬手摸去,摸到一块黏腻的湿,凑到鼻尖闻了闻,是淡淡的铁锈味。挣扎着想坐起来,腰腹却传来一阵牵扯的疼,低头才发现衬衫被划开了道口子,伤口已经结痂,边缘泛着红。
“明明……”他下意识地喊出声,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回应他的只有林间的虫鸣和远处海浪拍岸的声响。
他撑起身子,环顾四周。身后是密不透风的树林,身前是翻涌着白浪的海,沙滩上除了他,没有其他人的身影。
记忆还停留在海啸反扑的瞬间——天旋地转的昏黄,被巨浪吞没的窒息感,还有陈明明最后塞到他手里的、不知是什么的硬物……他猛地摸向口袋,指尖触到一块冰凉的东西,掏出来一看——“海神之泪”
周万里的心猛地一沉,他挣扎着站起来,踉跄着往水边走,海浪舔舐着他的靴底,冰凉的触感让他清醒了几分。极目望去,海面上只有零星的浮木,没有木板,没有人。
“明明!老路!老王!”他又喊了一声,声音被风吹散在浪涛里。
荒岛的寂静在此刻显得格外空旷,阳光把他的影子拉得很长,孤零零地投在沙滩上。
他扶着一棵椰树,望着翻涌的海面,喉咙里涌上一股腥甜——他不知道自己漂了多久,也不知道其他三人在哪里。
他不能在说话了,他的喉咙干得像要冒喉咙里的灼痛感越来越烈,像有团火在慢慢烧,每一次呼吸都带着沙砾般的粗糙。
周万里抿紧干裂的嘴唇,尝到一丝淡淡的血腥味,他不敢再说话,怕稍微用力,喉咙就会裂开。
他转身往树林深处走,脚下的沙渐渐变成潮湿的黑土,腐叶在脚下发出细碎的声响。
阳光被浓密的枝叶切割成碎片,落在身上只剩零星的暖意。
他知道,海岛的水源多半藏在林间低洼处,或是依附在岩壁的缝隙里——这是从前在在龙腾训练营的野外生存课学过的,此刻竟成了救命的稻草。
走了约莫半个时辰,裤脚被露水打湿,黏在腿上很不舒服。
他扶着一棵粗粝的树干喘息,目光在林间逡巡。忽然,眼角瞥见远处的灌木丛后,有一抹异常的亮。
心脏猛地一跳,他拨开半人高的野草,深一脚浅一脚地挪过去。
只见一片凹地中央,积着一汪不大的水潭,水色有些浑浊,水面上漂着几片落叶,边缘却有新的水滴顺着岩壁往下渗,叮咚作响。
是淡水!
周万里扑了过去,顾不上水潭边湿滑的苔藓,双膝重重跪在泥地里。
他颤抖着伸出手,掬起一捧水就往嘴里送——水带着点土腥味,却凉得沁人心脾,顺着喉咙滑下去,像一股清泉浇灭了那团火。
他贪婪地喝着,直到胃里传来胀意,才后知后觉地停住。
抹了把嘴角的水渍,他靠在岩壁上喘气,浑身的力气仿佛被抽空,又像是被重新注入。
水潭边的泥土很软,印着几个模糊的脚印,女人的脚印,边缘还沾着点紫色的花瓣——正是来时路上看到的那种野花。
有人来过?是陈明明。
周万里还是记得陈明明的小脚,38码。
林间静悄悄的,只有风吹叶动的声响。他慢慢站起身,有放松下来,没什么好担心的,陈明明的身手很好。
这里有水,陈明明还会回来的。他想,目光落在水潭边的一块扁平石头上,可以在这里等她。
他听到了东西落水的声音。
周万里猛地回头,只见陈明明赤着脚站在几步外的草丛边,裤脚卷到膝盖,沾着草屑和泥点,脚趾缝里还嵌着细沙。
她看上去很惊慌,身子在微微颤抖,“我没有恶意,这…这是我先发现的…”
“你在说什么呀?我们还分什么你我?”周万里笑着走向她。
“你不用过来!我不认识你!”陈明明突然大声尖叫。
“嗯?你怎么了,你不认识我?”周万里愣在原地。
“你是谁?我为什么要认识你?”陈明明疑惑的看着她。
“我是…我是你的…”周万里也不知道怎么解释她们之间的关系。
他顿了顿道“我是你的哥哥。”
“哥哥?”
“对,哥哥。”
“可是我什么都不记得了。”
“没关系,我还记得。”
陈明明眨了眨眼,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颤了颤,望向周万里的眼神干净得像张白纸:“哥哥?哥哥是什么?”
周万里的心猛地一揪。他从没想过会是这样——她失忆了,连最基本的称谓都变得陌生。
他蹲下身,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温和,用最简单的话一点点解释“哥哥”的意思,说了很久很久。
阳光透过舷窗落在陈明明脸上,她似懂非懂地歪着头,忽然伸出双臂,毫无顾忌地抱住了周万里的脖子,脸颊贴在他的肩头,软软地唤了一声:“哥哥。”
那声音带着孩童般的纯粹,没有丝毫防备。周万里的身体瞬间僵住,抬手想回抱,却又在半空中停住,指尖微微发颤。
他能感觉到她发丝的柔软,还有那份全然依赖的重量,心里又酸又涩——她忘了过去,也忘了他们之间曾有的复杂牵绊,此刻的“哥哥”,于她而言,或许只是个刚学会的、代表着亲近的词。
周万里轻轻拍了拍她的背,声音柔声:“嗯,我在。”
世界只有一种英雄主义,那就是认清现实后依旧热爱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