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二章 裂痕之镜
冷战像一层无形的寒冰，将傅宅本就稀薄的空气冻结得更加坚实。林晚彻底将自己密封在画室的世界里，除了必要的生理需求，绝不在公共区域多停留一秒。面对傅璟深时，她不再有愤怒的质问，只剩下彻底的漠视，仿佛他只是一个无关紧要的家具，或者一道并不悦目的风景。
她的世界被清晰地划分为两个部分：一个是需要强打精神应付的、充满算计与虚伪的外部；另一个，则是画室里这片仅存的、由古画和颜料构筑的宁静废墟。她比以往任何时候都更加投入修复工作，仿佛只有指尖触碰那些历经沧桑的绢本纸张时，才能确认自己存在的真实感。
傅璟深依旧维持着他固有的节奏。准时起床，用精确到克重的早餐，去公司处理堆积如山的文件，深夜归来。只是，别墅里少了另一个人的声息，空旷得有些过分。他偶尔会站在二楼的走廊尽头，目光落在紧闭的画室门上，停留的时间，比分析一份财报更长。
承
这天傍晚，林晚结束工作，推开画室的门，迎面看到的不是梅姨，而是顾言澈。他身边放着几个大小不一的精致礼盒。
“林小姐。”顾言澈笑容温和，带着一如既往的体贴，“傅总吩咐，将这些交给您。”
林晚目光扫过那些盒子。最大的是一个国际顶级画材品牌的限量套装，她曾在专业杂志上见过，价值不菲。另一个长条盒子里，是一套顶级的狼毫定制毛笔。还有一个丝绒首饰盒，即便没有打开，也能猜到里面绝非俗物。
若是以前，看到那套画材，她或许会心生欢喜。但现在，她只觉得讽刺。
“不必了。”她的声音平静无波，听不出任何情绪，“我用惯了自己的工具。这些，请拿回去。”
顾言澈似乎并不意外，只是微笑道：“林小姐，这只是傅总的一点心意。他觉得您或许需要……”
“他觉得？”林晚打断他，唇角弯起一个极淡的、冰冷的弧度，“顾特助，他是不是认为，这些东西可以像更新实验设备一样，用来修复我们之间……不，是修复我和‘研究项目’之间的‘合作关系’？”
顾言澈脸上的笑容僵了僵，一时无言。他无法替傅璟深辩解，因为林晚的话，几乎一针见血。
“麻烦转告傅先生，”林晚不再看那些礼物，径直从他身边走过，“他的‘投资’已经够多了，我不需要更多的‘数据采集辅助工具’。”
礼物被原封不动地退了回去。
转
翌日上午，傅氏集团顶楼会议室。
一场关于海外矿产并购的关键谈判正在进行。傅璟深坐在主位，听着对方代表滔滔不绝地阐述着合作条件，手指无意识地在光滑的会议桌面上轻轻敲击。
他的大脑像一台高速运行的超级计算机，快速处理着对方话语里的信息，分析着利弊，寻找着逻辑漏洞。这本该是他最擅长的领域。
然而，今天，那精密运转的思维核心深处，却仿佛植入了一个无法清除的干扰程序。
林晚那双看着他时，充满愤怒继而归于死寂的眼睛，总是不合时宜地闪现。她退回礼物时，那冰冷而疏离的语气，像一段异常代码，反复在他脑海中回放。
“……所以，我们认为这个溢价是完全合理的，傅总，您觉得呢？”对方代表结束了陈述，将问题抛了过来。
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傅璟深身上。
他应该立刻给出反击，用无可辩驳的数据和逻辑，撕破对方的要价。这是他惯常的做法，快、准、狠。
但此刻，他却有了一瞬间的迟疑。
为什么她拒绝那些符合她专业需求的工具？按照他的数据库分析，这不符合“利益最大化”原则。这种“非理性”的持续，原因究竟是什么？
“傅总？”坐在他身侧的顾言澈，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这不到一秒的停顿，低声提醒。
傅璟深瞬间回神，眸中冷光一闪，迅速找回了状态，用一连串精准犀利的提问，重新掌控了谈判节奏。
最终，合作以远低于对方预期的价格达成。傅璟深依旧是那个战无不胜的商业帝王。
但只有顾言澈知道，在刚才那短暂的瞬间，这台从不出错的精密仪器，出现了一个微小的、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卡顿。
合
谈判结束，回到总裁办公室。
傅璟深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俯瞰着脚下蝼蚁般的车流人群。胜利并未带来往常那种掌控一切的满足感，心头反而萦绕着一股陌生的、滞涩的情绪。
他打开电脑，调出“穹顶计划”的数据库，输入关键词：“持续性非理性抗拒”、“物质补偿失效”。屏幕上弹出大量心理学文献和研究报告，他快速浏览着，试图为林晚的行为找到一个合理的、可以纳入数据模型的解释。
然而，所有的理论分析，都无法完全覆盖她那双眼睛带给他的……异样感。
那不是简单的愤怒，更像是一种被摧毁了某种重要东西后的……绝望。
他无法理解“绝望”这种情绪，但他能识别出它的破坏性。
顾言澈敲门进来，汇报完后续工作安排后，犹豫了一下，还是开口：“傅总，林小姐她……”
“我知道了。”傅璟深打断他，声音听不出喜怒。
他关闭了数据库，揉了揉眉心。一种从未有过的、类似于“挫败感”的情绪，如同细微的电流，第一次穿透了他坚固的逻辑壁垒。
他习惯于解决所有问题，无论是复杂的商业并购，还是棘手的技术难题。他总能找到最关键的那个节点，然后精准发力。
可现在，他面对的是一个不按逻辑出牌的“难题”。他给出的“解决方案”（物质补偿），不仅无效，似乎还加剧了问题的恶化。
这超出了他的经验范围。
傅璟深转过身，目光落在办公室角落里那个空置的、原本计划用来放置观测设备的位置。
他第一次对自己笃信不疑的方法论，产生了一丝极其细微的动摇。
如果物质补偿无效，那么……什么才是正确的“解决方案”？
这个问题的答案，他的数据库里，一片空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