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共眠
起
那张来自境外未知号码的图片，像一道狰狞的闪电，劈开了林晚试图用平静生活掩盖的过去。昏暗的房间，瘦小的背影，模糊却压迫感十足的男人轮廓……每一个像素都散发着来自地狱的气息。
她猛地将手机屏幕扣在桌面上，发出“啪”的一声脆响，在寂静的书房里格外刺耳。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挣脱束缚。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的衣衫。
他们来了！
那些她以为已经摆脱的阴影，从未真正远离。他们不仅知道她的现在，还掌握着她最不堪回首的过去，并且，在用这种方式提醒她——你无处可逃。
巨大的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她淹没。比面对网络谣言时，更甚千百倍。那是源自生命本能的、对深渊最原始的战栗。
她该怎么办？告诉傅璟深？
不……不能。那张照片触及的是她最核心的秘密，是她拼尽全力想要埋葬的根源。一旦傅璟深知道她与“冥府”的关联，他还会履行“庇护”的承诺吗？还是会将她视为一个更大的“麻烦”，甚至……潜在的威胁？
未知号码没有再发来任何信息，仿佛只是随手投下了一颗石子，等着看水面能泛起多大的涟漪。
这种沉默的威胁，比直接的恐吓更让人窒息。
承
这一夜，注定了无眠。
林晚蜷缩在客房宽大的床上，紧闭双眼，但那张照片的画面如同烙印，清晰地刻在脑海深处，与童年那些破碎而恐怖的记忆碎片交织在一起，形成更狰狞的噩梦。
冰冷的器械，弥漫的消毒水味，男人冷酷的训斥，还有……子弹击中靶心时，枪托传来的后坐力，震得她幼小的手掌发麻……
“不……我不要回去……”她在梦中无意识地呓语，身体瑟瑟发抖，额头上布满冷汗。
猛地，她再次惊醒，心脏狂跳不止，喉咙干涩得发痛。黑暗中，她大口喘息着，像是刚刚逃离了一场追杀。
不能再一个人待在这个空旷得令人心慌的房间里了。
她赤着脚，如同一个游魂般悄无声息地打开房门，走向一楼。她需要喝水，更需要一点……活人的气息，哪怕只是感受一下傅璟深存在过的痕迹，也能让她稍微安心。
出乎意料的是，书房的门缝下，依旧透出了熟悉的光线。
他还没睡。
转
林晚在厨房接了一杯冰水，冰冷的液体滑过喉咙，稍稍压下了那火烧火燎的恐惧感。她端着水杯，犹豫着，脚步不由自主地挪向了书房。
门依旧没有关严。
她透过缝隙，看到了与之前相似的景象。傅璟深坐在书桌后，台灯的光晕将他笼罩，他闭着眼，左手手背搭在额头上，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疲惫。桌面上，那个白色的小药瓶依旧静静地立在那里。
但与上次不同，他面前的电脑屏幕是暗着的，没有处理不完的文件。
他只是在独自对抗着失眠，或者说，对抗着那片他无法感知、却客观存在的，情感的荒漠。
看着这样的他，林晚心中那股翻涌的恐惧，奇异地平复了一些。仿佛在这个同样被某种东西困扰而无法安眠的人身边，她的孤独和恐惧，就不再是那么的难以忍受。
她深吸一口气，没有像上次那样惊慌地退走，也没有征得他的同意，轻轻推开了门。
傅璟深几乎是立刻睁开了眼睛，锐利的目光瞬间锁定在她身上。看到是她，他眼中闪过一丝极淡的诧异，但并没有不悦，也没有询问。
林晚没有说话，只是端着水杯，默默地走到靠墙的那张单人沙发边，坐了下来。然后从旁边的小书架上，随手抽出一本厚厚的、关于欧洲建筑史的书，摊开在膝盖上。
她没有看他，也没有看书，只是低着头，盯着书页上密密麻麻的文字，仿佛那里有她需要的答案。
傅璟深看着她这一系列的动作，目光在她微微颤抖的指尖和过于用力攥着书页的手指上停留了片刻。他没有开口询问她为什么深夜来访，也没有下达逐客令。
他只是重新闭上了眼睛，搭着额头的手缓缓放下，随意地垂在身侧。
时间在寂静中悄然流淌。
书房里只剩下两人轻浅的、几乎不可闻的呼吸声。台灯温暖的光晕将两人笼罩在同一片空间里，隔开了门外的黑暗与寒冷。
林晚紧绷的神经，在这片奇异的、无人打扰的寂静中，一点点地松弛下来。空气中弥漫着旧书、墨水和他身上那股冷冽雪松香混合的气息，竟然让她感到一种前所未有的平静。
她不知道的是，在她气息逐渐平稳的同时，傅璟深一直微蹙的眉头，也几不可察地舒展了些许。那萦绕在他鼻尖的、属于她的、混合着淡淡墨香与特殊修复药剂的味道，像一种无声的安抚剂，驱散了他脑海中一些无法停歇的、嘈杂的逻辑回响。
合
不知过了多久，窗外天际隐隐透出一丝微弱的灰白。
林晚靠在沙发里，手里还抱着那本厚厚的书，竟然在这样诡异的环境下，沉沉地睡了过去。她的头歪向一边，呼吸均匀，脸上没有了之前的惊惧与不安，只剩下恬静的睡颜。
傅璟深不知何时睁开了眼睛，静静地看着她。
他就这样看了许久，然后缓缓站起身，动作轻缓得没有发出一丝声响。他走到沙发边，拿起滑落在一旁的薄毯，轻轻地盖在了她的身上。
他的动作依旧有些笨拙，却带着一种与他平日截然不同的、小心翼翼的专注。
做完这一切，他回到书桌后，却没有再坐下，也没有关掉台灯。他就那样站在那里，如同一个沉默的守护者，目光落在窗外渐亮的天色上，又或是，落在沙发上那个安然入睡的身影上。
当林晚被窗外逐渐明亮的阳光唤醒时，发现自己身上盖着柔软的薄毯。书房里已经空无一人，台灯也熄灭了，仿佛昨夜的一切只是一场梦。
只有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属于他的雪松冷香，和身上这条毯子，证明着那并非幻觉。
她站起身，将毯子叠好，放回原处。心中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昨夜那噬骨的恐惧，似乎被这无声的共处冲淡了许多。
然而，当她走回客房，拿起床头柜上那个屏幕依旧漆黑的手机时，心再次沉了下去。
过去的阴影并未消散，它只是暂时被黎明驱退。
而傅璟深这突如其来的、沉默的温柔，对她而言，究竟是救赎的开始，还是更深的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