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夜色微光
傅璟深的话像一道冰冷的旨意，悬在空旷的大厅里。他没有等待林晚的回应，脚步声沉稳地踏上楼梯，消失在二楼的阴影中。
“你只需要看着我。”
“其他人的声音，都是杂音。”
林晚站在原地，咀嚼着这两句话。这既是警告，也是一种变相的认可——认可她今晚在聚会上的表现，也划定了她在这个契约关系中唯一的焦点和需要取悦的对象。
梅姨无声地递上一杯温热的牛奶，脸上依旧是那副标准的、不带感情的表情：“林小姐，喝了牛奶有助于睡眠。”
林晚道了谢，接过牛奶，却没有喝。她端着杯子，走回那个属于她的、冰冷而宽敞的客房。
今晚发生的一切在脑海里翻腾。那些审视的目光，洗手间里充满恶意的试探，王总谄媚的嘴脸，还有傅璟深那双始终平静无波的眼睛……这一切构成了一张无形而巨大的网，而她正处于网的中心。
她将牛奶放在床头柜上，和衣躺在宽大得过分的床上。丝绸床单冰凉的触感透过衣物传来，让她不由自主地蜷缩了一下身体。
闭上眼睛，试图入睡，但精神却异常清醒。在这个绝对安全、绝对安静的环境里，白天的紧绷感褪去后，留下的是一种更深沉的疲惫和……孤独。
不知过了多久，混沌的意识逐渐模糊。然而，熟悉的噩梦再次袭来。
不再是高利贷的追逼，而是更久远、更黑暗的记忆碎片。冰冷的水泥地，弥漫着铁锈和消毒水味道的空气，男人粗暴的呵斥声，还有……扳机扣下时那冰冷的触感。
“不……不要……”她在梦中无意识地呓语，额头上渗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微微颤抖。
猛地，她睁开眼，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跳动，如同擂鼓。黑暗中，她大口地喘息着，过了好几秒，才确认自己身在何处。
不是那个阴冷的地下训练场，是傅宅奢华的客房。
但恐惧感并未完全消退，喉咙干得发紧。
她需要喝水。
掀开被子，林晚赤着脚，踩在冰凉的大理石地板上，悄无声息地打开房门，走向一楼的厨房。
别墅里一片死寂，只有几盏昏暗的壁灯散发着微弱的光，勾勒出家具冷硬的轮廓。她的影子被拉得很长，在光洁的地面上晃动，平添了几分诡异。
就在她快要走到厨房门口时，却意外地发现，书房的门缝底下，透出了一缕光线。
傅璟深还没睡？
她下意识地放轻了脚步。
厨房的饮水机发出轻微的运作声。林晚接了一杯冷水，冰凉液体滑过喉咙，稍稍缓解了那火烧火燎的干渴。
她端着水杯，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返回房间。鬼使神差地，她朝着书房的方向挪动了几步。
书房的门没有关严，留着一条缝隙。
她透过那条缝隙，看到了里面的景象。
傅璟深坐在宽大的书桌后，台灯的光晕将他笼罩其中。他穿着深色的丝质睡袍，领口微敞，露出线条分明的锁骨。他没有在处理文件，也没有看电脑屏幕，只是静静地靠在椅背上，左手手背搭在额头上，遮住了眼睛。
台灯的光线在他棱角分明的下颌和紧抿的薄唇上投下淡淡的阴影，让他整个人看起来少了几分白日的凌厉，多了一种难以言说的……疲惫，甚至是脆弱。
书桌上，放着一个白色的、没有任何标签的小药瓶，旁边是一只空了的水杯。
林晚的心，莫名地动了一下。
这个永远冷静、永远掌控一切的男人，原来也会在深夜里，独自面对失眠的折磨？
就在这时，傅璟深似乎察觉到了什么，搭在额头上的手缓缓放下，目光精准地朝着门缝这边扫了过来。
林晚心里一惊，下意识地想后退躲藏，但已经来不及了。
他的目光穿透门缝的黑暗，与她慌乱的眼神撞了个正着。
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晚僵在原地，进退两难。偷窥被抓个正着，她该如何解释？
傅璟深看着她，脸上并没有被惊扰的怒意，也没有什么意外的表情。他的眼神在台灯的光线下，显得有些深邃难辨。
“进来。”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深夜的沙哑，却依旧是不容置疑的命令口吻。
林晚深吸一口气，推开门，走了进去。
书房比她想象的还要大，四面都是顶到天花板的书架，上面摆满了各种语言的书籍，分门别类，整齐得如同图书馆。空气里弥漫着旧书、墨水以及他身上那股冷冽雪松香混合的气息。
“我……下来喝水。”她端着水杯，有些局促地站在书桌前，像个做错事被老师抓到的学生。
傅璟深的目光落在她赤着的双脚上，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了一下：“地板很凉。”
林晚这才意识到自己没穿鞋，脚底传来的冰凉触感此刻变得格外清晰。她有些不自在地动了动脚趾。
“做了噩梦？”傅璟深忽然问，视线重新回到她脸上。他的观察力敏锐得可怕。
林晚愣了一下，点了点头，没有否认。
傅璟深沉默了片刻，视线扫过桌面上那个白色药瓶，没有解释什么，只是淡淡道：“这里很安全。”
这句话，他之前也说过。但此刻，在这样静谧的深夜，从他口中说出来，似乎带着一种不同于白天的、微弱的温度。
“你呢？”林晚鼓起勇气，看向他手边的药瓶，“也……睡不着吗？”
问出口的瞬间，她就有些后悔了。这似乎逾越了那条“工作关系”的界限。
傅璟深顺着她的目光，看了一眼那个药瓶，脸上没有任何波澜：“习惯了。”
三个字，轻描淡写，却仿佛承载了无数个独自对抗黑夜的漫长时光。
两人之间陷入一种奇异的沉默。不再是白天的审视与被审视，也不是聚会上的扮演与配合，而是在这万籁俱寂的深夜里，两个同样被某种东西困扰而无法安眠的人，偶然的、短暂的相遇。
林晚闻到了空气中，除了雪松香，还有一丝极淡的、从自己身上散发出的，混合着墨香与修复药剂的味道。她看到傅璟深的目光似乎在她周围停留了片刻，那一直紧绷着的冷硬线条，仿佛有瞬间极其微弱的松动。
“回去睡觉。”最终，傅璟深移开目光，重新靠回椅背，闭上了眼睛，下达了逐客令。
语气恢复了平时的冷淡。
林晚知道，这短暂的、诡异的平和结束了。
她低声说了句“晚安”，转身离开了书房，轻轻带上了门。
回到冰冷的床上，林晚却发现自己毫无睡意。
傅璟深独自坐在灯下的身影，他手边那个白色的药瓶，他那句“习惯了”……不断地在她脑海里回放。
这个看似无所不能的男人，似乎也有着不为人知的弱点。而她那特殊的、混合着墨香与药剂的气息，似乎能让他紧绷的神经，获得片刻的安宁？
这个发现，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她心中漾开了圈圈涟漪。
她似乎，触碰到了这座冰山之下，隐藏的一角。
而这隐秘的一角，对她而言，是危险，还是……契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