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龟元年(1570年)六月,近江国,姊川河原。
盛夏的烈日毫无保留地倾泻着光与热,灼烤着这片即将被鲜血浸染的土地。空气中弥漫着泥土被踩踏后扬起的粉尘味、河边茂盛青草的腥气,以及从无数擦亮的刀枪甲胄上隐隐散发出的、冰冷的铁锈气息。宽阔的姊川水流平缓,清澈的河水映照着湛蓝如洗的天空,波光粼粼,却无法洗去两岸正在迅速凝聚、几乎令人窒息的肃杀之气。
德川家康(已正式改回原姓,昭示独立)麾下的五千三河精锐,与盟友织田信长亲率的三万大军隔河并列,森严的阵势如同两块巨大无朋、蓄势待发的铁甲礁石,沉默中孕育着雷霆万钧的力量。他们的对面,依托着微微起伏的丘陵地势,浅井长政与朝仓义景组成的一万八千联军严阵以待,“二引两”与“三盛龟甲”的战旗在微风中拂动。这不仅是一场决定近畿地区霸权归属的关键战役,更是德川家彻底摆脱今川家阴影后,首次与强大盟友织田家进行的大规模联合作战,其意义关乎存亡与未来的话语权。
德川本阵设在一处稍高的坡地上,视野相对开阔。身披漆黑胴丸、头戴阵笠的家康端坐于马扎上,年轻却已显沉稳的面容上看不出太多情绪,唯有那双锐利的眼睛,如同鹰隼般缓缓扫视着对岸敌军的每一个细节——旗帜的分布、兵种的配置、阵型的薄弱之处。十年的隐忍与磨砺,在“老师们”的悉心调教下,已将他锤炼成一名不再轻易将内心波动示于人的真正将领。
他的身侧,一袭墨色羽织的“葵”蒂娜静立如兰。她并未穿戴铠甲,但那沉静如山岳的气质本身就如同无形的屏障。棕褐色的眼眸冷静地掠过整个战场,山川地势、两军阵型、甚至空气中能量的细微流动,都在她脑海中迅速构建成一幅立体的、动态的图谱,并据此进行着高速的推演。浪人打扮的“黑泽”塞巴斯蒂安则手按着腰间那柄看似寻常的打刀刀柄,姿态看似随意地站在稍后一步的位置,完美地扮演着忠诚护卫的角色。然而,他那双酒红色的眼眸深处,却闪烁着远超人类感官的敏锐光芒,如同最高效的雷达,捕捉着战场上任何一丝不寻常的能量波动——无论是敌军传令兵的马蹄声、阵型调整的尘埃,还是那些隐匿在现实缝隙之中、试图扭曲历史进程的、散发着扭曲与恶意的时间溯行军。
七位刀剑男士并未身着显眼华丽的出阵服,而是混杂在家康的亲卫队与精锐旗本之中,穿着符合这个时代风格的简易胴丸或腹卷,脸上也做了些必要的伪装。他们的核心任务并非直接参与对普通士兵的大规模冲杀——那会过于引人注目且可能无谓地改变历史细节——而是作为一道家康与“葵”知晓的无形防线,专门负责清除那些试图干扰战局、刺杀关键将领、或散播恐慌的“杂音”,即时间溯行军。
“浅井军势占据高地,阵型严密,呈‘磬’形,利于防守反击。朝仓军于其左翼展开,倚仗兵力试图形成犄角之势,互为奥援。”“葵”清冷的声音在家康耳边低声响起,如同在纷乱的战场上开辟出一方冷静思考的空间,“信长公性格果决,意在速战速决,打破僵局,其主力必然会像铁锤般猛攻浅井本阵。我军位于右翼,任务至关重要,需以磐石之稳,牵制并伺机击溃朝仓军。只要朝仓一垮,浅井侧翼暴露,此战便可锁定胜局。”
家康沉稳点头,目光依旧锁定对岸:“正合我意。朝仓景纪、真柄直隆皆乃勇将,不可小觑。传令下去,以酒井忠次、小笠原广重两部为先锋,先行接敌,试探其虚实。命本多忠胜率我旗本精锐压阵,看准时机,直插朝仓军左翼薄弱之处!石川数正部负责掩护侧翼,防止敌军迂回!”
命令被迅速传达下去。战鼓开始擂响,低沉而压抑,如同巨兽苏醒前的心跳。号角声随之撕裂空气,悠长而凄厉,带着不容置疑的进攻指令!
战斗,在瞬间全面爆发!
如同堤坝溃决,织田军主力带着排山倒海的气势,呐喊着涌向浅井家坚固的“磬”形阵,兵刃的撞击声、火绳枪的轰鸣声、以及双方士兵疯狂的嘶吼声瞬间交织成一片死亡的乐章。几乎在同一时间,德川军也如同出鞘的利剑,锋锐无匹地刺向朝仓军的阵地!刹那间,姊川河原化作了最原始、最残酷的杀戮场,鲜血泼洒,断肢横飞,垂死者的哀嚎与战马的悲鸣不绝于耳。
刀剑男士们立刻在混乱的战场上展开了各自无声却高效的“清洁”工作。
笑面青江那灰绿色的身影在德川军阵线的边缘与缝隙中若隐若现,如同鬼魅。他的胁差并非主要砍杀那些身着朝仓军服的普通士兵,而是精准无比地点向那些试图附着在士卒身上、放大其内心恐惧与杀戮欲望的无形怨念,或是悄然挥散某些因死亡过于集中而凝聚的、浓重得化不开的血腥戾气。“呵呵,无论哪个时代,战场的‘污秽’总是如此丰盛,真是让人忙碌呢。”他低声自语,左红右金的异色瞳中闪过一丝属于净化者的冰冷光芒,嘴角却依旧带着那抹神秘难测的微笑。
石切丸并未离开本阵太远,他高大的身躯如同定海神针般立于后方。他也没有直接参与物理层面的砍杀,而是双手合十,低声吟诵着净化与守护的祝词,以自身强大而温和的灵力,构筑起一道虽不可见却坚韧无比的精神屏障。这道屏障很大程度上抵消了溯行军试图在德川军核心区域散播的混乱、恐惧与士气低落的光环,如同在惊涛骇浪中守住了一方稳定的船舱,使得家康的指挥能够顺畅传达,旗本们的意志也更为坚定。
鹤丸国永与大俱利伽罗则如同两道颜色迥异的死亡阴影,在战场最混乱、最危险的缝隙中穿梭。鹤丸那纯白的身影时而出现在朝仓军阵型衔接最意想不到的薄弱处,用灵巧而刁钻的突袭制造小规模的混乱,扰乱其传令与指挥节奏;时而又如同戏弄般引得一小股敌军偏离主攻方向。而大俱利伽罗则如同沉默而高效的死神,他深色的皮肤与狠厉的金色瞳孔在厮杀中格外醒目。他的目标明确——那些试图混在朝仓军中,凭借非人力量对德川将领(如酒井忠次、甚至本多忠胜)进行精准刺杀的溯行军。他的刀法没有任何多余花哨,追求一击毙命,刀锋过处,只留下破碎消散的暗红色能量残渣,以及周围朝仓士兵莫名的恐慌——他们往往只看到一道黑影掠过,身边的“同伴”就莫名碎裂消失。
蜻蛉切与千子村正的位置更靠近家康的本阵,如同最后的两道闸门。蜻蛉切那魁梧如山的身躯本身就是一种威慑,手中远超寻常长度的巨枪“人间无骨”如同门神挥舞的巨椽,任何试图突破防线、靠近家康本阵的敌人(无论是悍不畏死的朝仓武士还是隐匿突进的溯行军),都会被他那纯粹而无可匹敌的巨力瞬间粉碎或击飞。千子村正则抱着一种近乎艺术鉴赏家的态度审视着眼前的血腥盛宴,古铜色的脸上偶尔会流露出对战场上迸发出的“毁灭之美”的欣赏与迷醉,但他手中那柄妖异的打刀,却严格遵守着指令,凛冽的刀光只精准地斩向那些非人之敌。他偶尔会瞥一眼镇定指挥的家康,目光中带着一种对“持有者”成长程度的审视,以及一丝难以言喻的、混杂着期待与守护的复杂情绪。
而物吉贞宗,他的行动模式最为特殊且难以捉摸。他并未固定在某个区域,而是如同象征幸运的精灵,轻盈而敏捷地在整个德川军的战线上游走、跳跃。他的战斗方式并不以激烈和力量见长,更像是在编织一张无形的、名为“好运”的网——
一名年轻的德川足轻在面对凶悍的朝仓武士时露出破绽,眼看就要被太刀劈中,物吉恰好从旁掠过,看似被尸体绊了一下,身体“不小心”撞开了那名足轻,让他险之又险地避开了致命一击;
一支从混乱中射出的、角度刁钻的冷箭,目标直指正在前沿指挥部队交替掩护的酒井忠次的后心,物吉“偶然”举起刚刚捡起的、有些变形的阵笠(盾牌),恰到好处地挡住了这阴险的一箭,箭矢深深嵌入阵笠,发出“咄”的一声闷响;
一股无形的、源自溯行军的精神能量试图扭曲本多忠胜“鬼平八”冲锋路径前的一小块地面,制造塌陷,物吉看似无意地踩过那片区域,脚下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金光,那股扭曲的能量便如同被阳光照射的冰雪般悄然消散,本多忠胜的战马稳稳踏过,冲锋势头不减……
他的存在,仿佛无形中调整了德川军所处区域的“概率”,许多看似必然发生的伤亡与意外,总能在最后关头被某种微不足道的“偶然”所化解。德川军的士卒们或许说不清原因,但都能隐约感觉到,今天的运气似乎格外站在他们这一边。
战况随着时间推移愈发白热化,并逐渐向着最惨烈的方向发展。朝仓军中的猛将,号称“北陆鬼”的真柄直隆,挥舞着他那柄着名的太刀“笹雪”,率领着麾下最精锐的亲兵队,发起了决死的反冲锋!其人身材魁梧,膂力惊人,刀法更是大开大合,凌厉无匹,竟如同热刀切牛油般,接连将数名上前阻拦的德川将领斩于马下!其势如破竹,一度悍然撕开了德川军看似稳固的阵线,带着一往无前的惨烈气势,直逼家康本阵而来!就连素有“鬼之平八”之称的本多忠胜,也被朝仓军其他几名将领不要命地死死缠住,一时无法脱身回援!
“保护主公!结阵!快结阵!”德川旗本们惊怒交加,嘶吼着收缩阵型,用长枪和血肉之躯试图构筑最后一道防线。但在真柄直隆那仿佛能劈开山岳的猛攻下,这道防线如同暴风雨中的小舟,剧烈摇晃,随时可能崩溃!本阵周围的气氛瞬间紧绷到了极点!
就在这千钧一发、连“葵”都微微蹙起眉头,“黑泽”的手指已然无声地搭上刀镡,准备在必要时出手的危急关头!
一直如同游鱼般在战场各处活跃的物吉贞宗,此刻目光如电,瞬间锁定了真柄直隆本阵后方那面高高飘扬的、绣有“三盛龟甲纹”的指物(军旗)!他并未像其他人那样试图冲上前去与真柄直隆进行近乎自杀式的搏杀,而是以一种超乎常理的冷静,迅速摘下背上那张为了更好融入这个时代而练习使用的和弓,从箭壶中抽出一支再普通不过的箭矢,搭弦,开弓。
战场上所有人的注意力,几乎都被真柄直隆那魔神般的勇武所吸引,呐喊声、厮杀声、金属撞击声掩盖了弓弦微弱的震动声。
物吉屏息凝神,周身的气息仿佛与周围混乱的战场隔绝开来。他金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如同数据流般精准计算的光芒,风向、湿度、距离、抛物线……所有因素在瞬间被他纳入考量。他并未瞄准任何人,甚至没有瞄准军旗本身,而是将箭矢对准了高空一个看似毫无意义的角度。
“嗖——”
箭矢离弦,带着轻微的破空声,划出一道近乎完美的、超越常人理解的弧线,巧妙地避开了空中交错飞过的流矢,越过下方如同蚁群般混战厮杀的人群,越过挥舞着“笹雪”咆哮冲锋的真柄直隆的头顶。
下一刻,让所有注意到这一幕的人都瞠目结舌的“奇迹”发生了!
那支看似毫无威胁、甚至有些可笑的流矢,在达到抛物线顶点后开始下坠,其落点竟不偏不倚,精准无比地……射中了悬挂真柄直隆那面醒目军旗的、婴儿手臂粗细的麻绳!只听“嗤啦”一声令人牙酸的断裂声,那面象征着朝仓军一部士气、指挥核心与灵魂所在的军旗,竟应声而落,委顿于尘土之中!
正挥舞“笹雪”杀得性起的真柄直隆,以及他周围那些跟随着军旗冲锋的朝仓士兵,皆是一愣,攻势不由自主地停滞下来!主帅军旗在战场上突然倒下,意味着什么?是主将阵亡?是指挥系统崩溃?一时间,恐慌如同瘟疫般在朝仓军中迅速蔓延,原本高昂的士气如同被戳破的气球,瞬间跌至谷底!进攻的节奏被打乱了!
“机会!天赐良机!”家康眼中精光爆射,一直沉稳的声音中也带上了一丝难以抑制的激动,他猛地站起身,拔出佩刀指向敌军,“全军突击!敌军旗倒,军心已乱!胜负在此一举!杀——!”
德川军本阵爆发出震耳欲聋的欢呼和怒吼,原本因真柄直隆的猛攻而有些动摇的阵线瞬间重新稳固,并且爆发出了比之前更猛烈的反扑势头!一直被缠住的本多忠胜也趁机怒吼一声,手中“蜻蜓切”荡开围攻的敌人,如同脱缰的猛虎,径直杀向因军旗倒下而瞬间失神的真柄直隆!
战场局势,就此彻底逆转。
最终,勇猛无匹的真柄直隆在失去军心士气、且遭到本多忠胜等德川将领围攻下,力战而亡。朝仓军左翼随之彻底崩溃,残兵败将向后逃窜。德川军顺利完成了牵制并击溃朝仓军的战略任务,使得浅井军侧翼完全暴露在织田军的兵锋之下,为整个姊川合战联军方面的胜利,奠定了最坚实的基础。
战后,在清扫战场、收缴战利品的间隙,德川军上下,从高级将领到普通足轻,都在兴奋不已地谈论着那支如同神迹般射落敌军军旗的“流矢”。
“你看到了吗?那支箭!简直神了!”
“一定是天照大神的庇佑!天佑我德川家啊!”
“我看不然,分明是物吉大人!有物吉大人在的地方,我们总能逢凶化吉!”
“没错!是物吉大人的幸运在守护我们!”
“幸运之神”物吉贞宗的名声,伴随着姊川的战功,在德川军中以前所未有的速度传播开来,甚至隐隐有超过一些奋战悍将的趋势。
本阵稍事休息时,家康看着正在不远处细心擦拭弓弦、检查箭矢的物吉,脸上露出了由衷感慨的笑容,他走上前,拍了拍物吉的肩膀:“物吉老师,今日之战,又多亏你了。若非你那一箭,本阵危矣。”
物吉回过头,脸上依旧是那标志性的、阳光灿烂得仿佛能驱散所有战争阴霾的笑容,他挠了挠头,语气轻松地说道:“主公过奖了!我只是做了该做的事,碰巧运气比较好而已。看来,幸运女神这次也格外青睐我们呢!”他的话语自然而真诚,仿佛那扭转整个战局的关键一箭,真的只是冥冥中运气使然,与他自身的精准计算和特殊能力毫无关系。
塞巴斯蒂安站在蒂娜身侧,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带着一丝欣赏与玩味的低沉声音说道:“完美的抛物线计算,对空气动力学本能的掌控,力量输出的精确控制,以及……对那根绳索承受力临界点恰到好处的‘引导’。物吉君所展现的,可远不止是‘运气’这么简单呢,夫人。”
蒂娜望着远处逐渐平息的战场,硝烟仍在袅袅升起,与天空中绚丽的晚霞交织在一起。那些因为各种“偶然”和“幸运”而得以存活下来的德川士兵们,脸上带着劫后余生的庆幸与对未来的希望。她轻轻叹了口气,声音飘忽如烟:“幸运,本身就是一种强大而难以捉摸的实力。只是……不知道这份被物吉具现化的‘幸运’,能否一直如此精准地,庇护所有它应该庇护的人,跨越未来更多的激流与暗礁……”
她的目光,似乎越过了眼前尸横遍野的姊川河原,越过了即将到来的庆功宴的喧嚣,投向了那更加波澜壮阔、却也更加命运难测的远方。姊川的河水依旧在不远处奔流不息,带走了浸透土地的鲜血,也带走了这一天无数的亡魂与呐喊,只留下了“德川家康及其麾下深受幸运眷顾”的传说,在战国的乱世中,随着风,随着商旅,随着败兵的口,悄然传播开来,成为未来敌人心中一个不得不顾忌的、无形的砝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