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暗红色的荒原如同凝固的血海,在永恒的寂静中铺展至天际,无边无际,死寂无声。

这片被遗忘的土地上,嶙峋的漆黑怪石如同从地狱深处刺出的獠牙,是这片死寂中唯一的凸起,它们沉默地矗立着,像无数座无名的墓碑,倔强地指向永恒灰蒙的天空,仿佛在控诉着某种亘古的诅咒。

空气粘稠如胶,沉重得几乎能用手抓住,每一次呼吸都像是吞咽着冰冷的铁锈,那些带着金属腥味的颗粒沉重地坠入肺腑,带来刺骨的寒意与令人窒息的压迫感。

这里没有风的流动,没有光线的变化,连时间的流逝都显得模糊不清,整个世界仿佛凝固在万古的绝望之中,成为一幅静止的死亡画卷。

陈七童佝偻着伤痕累累的身体,一步,又一步,在坚硬如铁的暗红土地上踉跄前行。

他的双脚早已血肉模糊,每一步都在龟裂的大地上留下一个模糊的血脚印,但这些痕迹旋即就被这片贪婪的土地吸收殆尽,就像从未存在过一样。

他的身体如同被彻底掏空的破布袋,每一根骨骼都在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脏腑的剧痛如同跗骨之蛆般纠缠不休。

那盏曾经指引他前路的魂灯已经破碎,灯碗的残片被他用一块染血的破布紧紧包裹,小心翼翼地揣在怀中,紧贴着那枚温凉中带着一丝幽意的本命魂佩。

虽然灯焰早已熄灭,但魂灯核心那点不屈的意志,仿佛已经融入他的骨血,化作支撑他在这幽冥绝地中不倒的最后支柱,成为黑暗中唯一的光亮。

眉心印记处传来阵阵空虚的灼痛,那是魂灯力量彻底枯竭、与幽冥联系被强行中断的后遗症。

但更深的痛楚源自灵魂深处——爷爷消散于忘川时那释然的笑容,瘸叔浴血断篙时决绝的背影,阿阴魂光在湮灭漩涡中最后那眷恋的一瞥……这些记忆如同亿万把烧红的钝刀,反复切割着他早已破碎的心,每一次回想都带来新的伤口。

巨大的悲伤和虚脱感如同冰冷的潮水,一次次试图将他拖入永恒的沉眠。他的意识在清醒与恍惚间摇摆,耳边似乎回荡着亡者的低语。

嗬……嗬……他艰难地喘息着,干裂的喉咙里发出沙哑的声响,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的剧痛,仿佛有无数细小的刀片在肺部搅动。

视线模糊不清,灰蒙蒙的天穹与暗红色的大地连成一片,单调得令人发狂。这个世界仿佛只剩下这两种颜色,构成了一幅令人绝望的单调画卷。

他不知道方向,不知道目的,只是本能地、机械地向前挪动。离开那片阿阴献祭的虚空,离开那见证了一切牺牲的渡口,是他混沌意识中唯一清晰的念头,也是支撑他继续前行的最后动力。

怀中的魂佩紧贴着心口,那温润如玉的触感透过单薄的衣衫传来,带着一丝令人心安的凉意。

在这片死寂的幽冥之地,阿阴那一点微弱却坚韧的真灵烙印,就像是被精心呵护的火种,在无尽的黑暗中倔强地燃烧着。

那脉动的节奏,如同初生婴儿的心跳,缓慢得几乎难以察觉,微弱得仿佛随时都会消散,却又顽强地持续着。

每一次微弱的脉动,都像是黑暗深渊中摇曳的一豆烛火,虽然光芒黯淡,却无比真实地提醒着他——阿阴还在,那个曾经与他并肩作战的挚友的最后印记还在,他绝不能就此倒下。

活下去……带着阿阴……回家……

这个念头如同微弱的电流,在他濒临崩溃的意识中不断闪烁,每一次闪现都带来一阵刺痛般的清醒。他艰难地舔了舔干裂的嘴唇,舌尖触到的是粗糙如砂纸般的皮肤和已经结痂的伤口。

口腔里弥漫着浓重的血腥味,混合着铁锈般的苦涩,这是过度透支生命力的证明。他强迫自己抬起沉重的眼皮,目光在这片死寂的荒原上缓慢扫过,试图寻找任何一丝不寻常的痕迹,任何一点可能的希望。

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不知走了多久,也许是一天,也许是一年,又或许只是一个漫长的瞬间。彼岸没有日月轮转,只有永恒的灰暗笼罩着一切。

他的身体早已突破了极限无数次,肌肉像是被抽干了所有力量,骨骼仿佛灌了铅般沉重。现在支撑着他的,只剩下顽强的意志,和魂佩中那微弱却不肯熄灭的脉动。

前方,荒原的景色开始发生极其微妙的变化。暗红色的大地不再是一望无际的平坦,地表开始出现起伏,一些低矮的、如同远古巨兽肋骨般拱起的暗红色丘陵逐渐显现。

那些散落的漆黑怪石变得更加巨大,形态也愈发扭曲狰狞,像是某种远古生物在极度痛苦中凝固的遗骸,又像是被混沌之力扭曲变形的纪念碑。

空气中弥漫的死寂气息,似乎也变得更加……浓稠?一种原始的、混沌的压迫感在四周凝聚,如同无形的山岳,沉甸甸地压在心头,比忘川河畔那种刺骨的阴寒更令人窒息。

这里的每一寸空间都充斥着令人不安的气息,仿佛连时间都被扭曲了。

这里,显然是幽冥更深的腹地,是连忘川河中那些充满怨念的亡魂都不敢涉足的禁忌之所——混沌之墟。

陈七童的心不断下沉,像是坠入了无底深渊。

希望的火光似乎越来越微弱。

他踉跄着靠在一块冰冷、布满蜂窝状孔洞的漆黑巨骨旁,剧烈地喘息着,每一次呼吸都牵扯着胸腔传来撕裂般的疼痛,咳嗽时飞溅的血沫在暗红色的地面上留下触目惊心的痕迹。

身体的枯竭感达到了前所未有的程度,眼前的黑暗一阵阵袭来,意识如同风中残烛般摇曳不定。

他颤抖着手指摸索怀中的魂佩,当感受到那微弱却坚定的脉动时,就像溺水者抓住了最后的救命稻草。

就在他意识即将彻底沉沦,坠入永恒黑暗的刹那——

嗒…嗒…嗒…

一个极其轻微、却异常清晰的脚步声,如同踩在凝固千年的血痂上,从前方的混沌迷雾中传来。那声音虽然微弱,却在这死寂的混沌之墟中显得格外突兀,像是一柄利剑,刺破了笼罩已久的绝望迷雾。

在这片死一般沉寂的荒原上,任何细微的声响都会被无限放大。那脚步声?!在这绝对的死寂之地?!

陈七童浑身的肌肉瞬间绷紧,每一根神经都拉到了极限!

他的血液似乎在这一刻完全凝固,连呼吸都停滞了。强忍着内心的惊惧,他艰难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前方那片翻滚不息的灰暗迷雾,仿佛要将那迷雾看穿!

一个高大却佝偻的身影,那轮廓熟悉到令他心脏几乎停止跳动,正缓缓从迷雾深处......一步一步地走出来!

瘸叔!真的是瘸叔!

但此刻出现在他面前的瘸叔,却让陈七童倒吸一口凉气,巨大的震惊如潮水般瞬间淹没了他,甚至压过了久别重逢的狂喜!

瘸叔依旧保持着记忆中的高大骨架,但整个身形比陈七童印象中更加枯瘦佝偻,就像一具被抽干了血肉的干尸。他浑身上下都覆盖着一层厚厚的、如同干涸血泥般的暗红色尘土,这些尘土几乎与这片荒原的颜色完全融合,仿佛他就是从这片土地里爬出来的。

最令人触目惊心的是他的右肩——那里不再是记忆中那个深可见骨的黑洞,而是......完全空荡荡的!整条右臂连同肩膀的一大块血肉,就像被某种力量齐根抹去!断口处覆盖着一层暗红色的、如同熔岩冷却后形成的物质,散发着浓烈到令人作呕的血腥味,还混合着一股......诡异的焦糊气息!就好像是被某种难以想象的高温在一瞬间汽化蒸发!

他仅存的左臂无力地垂在身侧,像是失去了所有力气。腰间,那把从不离身的短柄手叉子——瘸叔视若生命的武器——此刻已不见踪影,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破破烂烂的布制刀鞘,在风中轻轻晃动。

那张曾经坚毅的面容上布满了风霜和血污,脸色惨白得如同死灰。那只曾经如深潭般锐利的独睛虽然依旧透着锋芒,但此刻却布满了蛛网般密集的血丝,眼神深处是难以言喻的疲惫与沧桑,以及一种......近乎麻木的空洞,仿佛已经看透了世间所有的绝望。

他拖着那条残废的腿,步履蹒跚地向前挪动,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的力气。那条瘸腿在地面上拖行,发出嗒...嗒...的沉闷声响,在寂静的空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他残缺的右臂断口处,暗红色的熔岩物质随着步伐微微颤动,每一次颤动都像是在撕扯着伤口,带来常人难以想象的剧烈疼痛。但他依然坚持着,缓慢而坚定地向前移动。

瘸...瘸叔!陈七童的喉咙里挤出一声嘶哑的呼唤,声音破碎得几乎不成调子。他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爬起来,但虚弱的身体让他又一次重重地摔倒在地。

望着眼前这个熟悉又陌生的身影,巨大的悲痛和难以置信的情绪如潮水般涌上心头。

瘸叔居然还活着!

但看着他那残破的身躯,陈七童心如刀绞,这要付出多么惨痛的代价才能活下来啊!

听到呼唤,瘸叔停下了缓慢前行的脚步。他那双深不见底的独睛缓缓转动,目光最终落在了瘫倒在地、浑身是血的陈七童身上。

那目光中包含着太多复杂的情绪:有一丝极其微弱、几乎难以察觉的波动,那是看到陈七童还活着的欣慰;但更多的,是一种沉重的、洞悉一切的明悟,仿佛他早已预料到会在这里遇见陈七童。

他的视线慢慢下移,最终定格在陈七童怀中——那里有一块被破布包裹的魂灯碎片,以及紧贴着心口、散发着微弱温凉气息的魂佩。

那魂佩的光芒虽然微弱,却在这昏暗的环境中显得格外醒目。

他...走了?瘸叔的声音沙哑得可怕,像是两块粗糙的砂纸在相互摩擦。每一个字都像是从残破的胸腔里硬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息。

他没有询问阿阴是否苏醒,而是直接问,这个选择性的问题表明他似乎早已预见了这个结局。

陈七童的眼泪瞬间决堤而出,混合着脸上的血污在脸颊上留下道道痕迹。他艰难地点了点头,喉咙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哽咽得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瘸叔沉默地注视着这个年轻人,那张惨白如死灰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变化。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深处,隐约闪过一丝难以察觉的...悲悯?但这丝情绪转瞬即逝,很快就被更深沉的麻木所取代。

他缓缓抬起仅存的左手,那只枯瘦如柴、布满伤痕的手指,颤抖着指向陈七童怀中的魂佩。

东西...收好。他的声音低沉而疲惫,仿佛每一个字都用尽了力气,那是...钥匙...也是...枷锁。

钥匙?枷锁?陈七童心中掀起惊涛骇浪!瘸叔指的是魂佩本身?还是其中沉睡的阿阴真灵?这个看似简单的物件,究竟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瘸叔没有解释,也没有任何多余的言语。他只是缓缓收回那根指向远方的手指,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这片混沌荒原的深处——那片更加浓重、更加令人不安的迷雾。

那迷雾并非寻常,而是翻滚着灰黑与暗红交织的诡异气息,仿佛有生命般在缓缓蠕动。

他的眼神在这一刻变得无比凝重,眉头紧锁,嘴角微微抽动,带着一种近乎……令人毛骨悚然的忌惮与警惕。

“这里……是‘荒骨原’……”瘸叔的声音突然响起,那声音仿佛穿越了漫长岁月,带着一种古老的、吟唱般的沉重韵律,每个字都像是从深渊中艰难挤出,“幽冥的……垃圾场……也是……归墟的……边缘……”他的话语断断续续,却字字千钧,仿佛在诉说一个被尘封已久的可怕秘密。

荒骨原?归墟边缘?陈七童的心猛地沉了下去,如同坠入无底深渊。

这名字本身就充满了不祥与死亡的气息,光是听到就让人不寒而栗。他感到喉咙发紧,连呼吸都变得困难起来。

“活人……待久了……会变成……它们……的一部分……”瘸叔的目光缓缓扫过四周,那些如同巨兽骸骨般的漆黑怪石狰狞可怖,暗红色的土地上偶尔露出半掩埋的、巨大而扭曲的惨白骨殖,有些骨殖上还残留着诡异的纹路,仿佛在诉说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恐怖过往。

他的话语如同冰冷的预言,在死寂的荒原上回荡,每一个字都像尖刀般刺入陈七童的心脏。

陈七童感到一股刺骨的寒意从脚底直窜头顶,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抱紧了怀中的魂佩和灯碗碎片,这两件物品此刻成了他唯一的慰藉,也是他与现实世界最后的联系。

瘸叔不再说话,仿佛已经说完了所有该说的。

他缓缓转过身,拖着那条永远无法痊愈的瘸腿和空荡荡的右肩衣袖,再次迈开沉重的步伐,朝着荒原深处那片翻滚的混沌迷雾走去。

他的脚步依旧沉重缓慢,每一步都像是用尽了全身力气,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坚定与方向感,仿佛冥冥之中有什么在指引着他。

“跟……上……”沙哑的声音从前方传来,这声音如同砂纸摩擦般刺耳,却带着不容抗拒的力量。这既像是命令,又像是最后的……指引,是这片绝望之地中唯一的希望之光。

陈七童挣扎着,用尽全身每一分力气,再次从冰冷刺骨的地面上爬起。他的双腿发软,手臂颤抖,却还是强迫自己站了起来。

他不知道瘸叔要带他去哪里,也不知道前方等待他的是什么。但此刻,瘸叔就是这片绝望死地中唯一的灯塔,是连接着过往无数牺牲与渺茫未来的唯一纽带,是他活下去的唯一希望。

他踉跄着,一步深一步浅,像是踩在棉花上般不稳,却还是紧紧跟在瘸叔那佝偻而残破的背影之后。

那背影虽然残缺,却在此刻显得如此高大,仿佛能为他挡住所有的恐怖与绝望。

两人一前一后,在死寂得令人窒息的荒骨原上艰难跋涉。

瘸叔沉默如山,每一步都踏得无比沉重;陈七童步履蹒跚,却不敢有丝毫停歇。只有沉重的脚步声和压抑的喘息声在凝固的空气中回荡,除此之外,整个世界仿佛都陷入了永恒的寂静。

越往深处走,景象越发诡异骇人。暗红色的丘陵如同巨大的坟冢连绵起伏,散发出令人作呕的腐朽气息,仿佛埋葬着无数不为人知的恐怖存在。

那些漆黑的巨骨更加庞大可怖,有的如同倒塌的山脉般横亘在前方,骨节处还闪烁着诡异的幽光,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某种远古的诅咒。

空气中弥漫的混沌气息愈发浓重,如同实质般粘稠地包裹着每个人的感官,那无处不在的低语声仿佛来自远古的诅咒,夹杂着无数亡魂的怨恨与疯狂,在耳畔不断回响,令人精神恍惚、几欲崩溃。

陈七童只觉得太阳穴突突直跳,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只能死死攥住胸前的魂佩,依靠那微弱的、却异常坚定的脉动来维持最后一丝清明,抵御这铺天盖地的精神侵蚀。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压抑氛围中,变故骤生!

毫无预兆地!

前方那片由无数巨大漆黑腿骨杂乱堆叠而成的深处,突然传来令人毛骨悚然的蠕动声,紧接着几道扭曲到极致的黑影如同离弦之箭般激射而出!

这些可怖的黑影绝非寻常怨魂可比,它们更像是这片被诅咒的荒骨原孕育出的原生怪物!其形体由粘稠得近乎实质的暗红泥浆、支离破碎的惨白骨片以及不断蠕动的阴影糅合而成,形态时刻都在扭曲变化,时而如蛇般蜿蜒,时而如蜘蛛般张牙舞爪。

最令人胆寒的是它们散发出的气息——那是纯粹的腐朽、混乱与不加掩饰的恶意,仿佛要将所见之物尽数吞噬!

它们没有眼睛,本该是面部的位置只有几个不断开合、流淌着腥臭粘液的孔洞,发出无声却直击灵魂的嘶嚎,那姿态活像一群嗅到血腥味的饥饿鬣狗,以惊人的速度直扑向走在队伍最前方的瘸叔!

小心!陈七童的惊呼几乎破音,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然而令人震惊的是,看似虚弱不堪的瘸叔竟似早有防备!他那仅存的左臂以不可思议的速度暴起,动作之快甚至在空中留下残影,这绝非一个重伤垂死之人应有的身手!

出人意料的是,他的目标并非腰间(那里早已空空如也),而是猛地将手臂插入身旁一块半人高、边缘锋利如刀的惨白骨片!

咔嚓!

伴随着令人牙酸的撕裂声,瘸叔枯瘦如柴的手掌瞬间被锋利的骨片边缘割得血肉模糊,鲜血如泉涌般喷溅在惨白的骨片上,形成触目惊心的对比。

但老人仿佛感觉不到疼痛,反而借着这股力道,以惊人的爆发力将那块沉重的骨片硬生生从地面撬起!

滚——!这声沙哑的怒吼如同惊雷炸响,瘸叔布满血丝的独眼中迸射出骇人的凶光!他干裂的嘴唇间喷出带着血腥味的唾沫星子,那仅存的左臂肌肉虬结暴起,青筋如蚯蚓般蠕动,竟将那扇门板大小的惨白骨片抡得虎虎生风!

骨片撕裂空气发出尖锐的啸叫,裹挟着荒野上特有的凶煞之气,以雷霆万钧之势砸向那些扭曲蠕动的黑影!

砰!砰!砰!一连串沉闷的撞击声震得人耳膜生疼!骨片与那些粘稠如沥青的黑影碰撞的瞬间,竟迸溅出刺目的暗红色火花!令人牙酸的腐蚀声不绝于耳,暗红色的泥浆混合着碎裂的骨渣四处飞溅,在焦黑的土地上留下一个个冒着青烟的坑洞!

那些黑影发出无声的凄厉哀嚎,被这势大力沉的一击砸得倒飞出十余丈远!它们溃散的形体在半空中扭曲变形,如同被撕碎的破布,却仍顽强地蠕动着重新凝聚。

那些重新成型的黑影比先前更加狰狞可怖,周身缠绕着更加浓郁的怨毒黑气,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蠢蠢欲动地准备再次扑来!

瘸叔虽然一击得手,却也牵动了右臂断口处那可怖的伤口!覆盖在断口处的暗红色熔岩状物质剧烈震颤起来,如同沸腾的岩浆般不断翻涌,丝丝缕缕的黑气从中渗出,在空气中凝结成诡异的符文。

高大的身躯猛地一晃,本就惨白的脸色瞬间变得如同死灰,豆大的冷汗顺着布满皱纹的额头滚落,在下巴处汇聚成串。显然,方才那拼尽全力的一击,对他本就所剩无几的生命力造成了巨大的消耗!

令人绝望的是,越来越多的、形态更加扭曲怪异的暗红色泥浆骨影,正从四面八方涌来!

它们从那些巨型骸骨的缝隙中渗出,从暗红色丘陵的阴影里爬出,甚至直接从焦黑的地面下钻出!这些怪物发出无声的凄厉嘶嚎,如同嗅到血腥味的食人鱼群,贪婪的目光死死锁定着瘸叔断臂处不断渗出的黑气,以及......陈七童身上散发出的那一丝微弱却诱人的活人生机!

危险!

致命的危险如同潮水般瞬间将二人淹没!陈七童只觉得浑身汗毛倒竖,后颈的寒毛根根直立!

他下意识地后退一步,单薄的背脊重重撞在身后冰冷的巨型骸骨上,坚硬的骨刺硌得他生疼。

怎么办?瘸叔重伤垂危,自己也是油尽灯枯!

面对这些从荒骨原深处滋生的混沌怪物,他们简直就像砧板上待宰的羔羊,连最后一丝反抗的力气都要被榨干了!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怀中那枚紧贴心口、日夜温养的本命魂佩,突然传来一阵前所未有的、仿佛要将心脏灼穿的剧烈高温!

那温度如此炽烈,以至于隔着衣料都能感受到皮肤被灼烧的刺痛!

与此同时,他眉心深处那道象征着纸马残魂臣服的幽绿印记,也像是受到某种神秘召唤般骤然苏醒!那些平日里蛰伏的光丝如同被狂风吹拂的野草,疯狂地扭曲舞动,在识海中掀起阵阵魂力涟漪!

一股源自九幽深处的幽冥气息,带着刺骨的寒意与暴戾的杀意,如同决堤的洪水般从魂佩中喷涌而出!

这股气息中蕴含着某种古老而纯粹的守护意志,完全不受陈七童控制,更像是魂佩感应到宿主命悬一线时,自主激发的保命机制!

嗡——!

伴随着令人头皮发麻的魂力震颤,一道凝若实质的骷髅马首虚影破空而出!

这虚影糅合了惨白的幽冥煞气与幽绿的魂火光芒,比忘川河畔显化的形态更加栩栩如生。

空洞的眼窝中跃动着摄人心魄的绿焰,森白的下颌骨夸张地开合,发出无声却震慑神魂的死亡咆哮!

这咆哮虽无实质声浪,却裹挟着纸马残魂臣服时烙印在魂佩深处的幽冥威压!那是来自更高位阶的死亡生物对低等亡灵的天然压制!

荒骨原上那些由混沌泥浆与破碎骨片拼凑而成的扭曲怪物,在骷髅马首现世的瞬间集体僵直!

它们癫狂的扑咬动作戛然而止,暗红泥浆构成的身躯剧烈战栗,镶嵌在体表的骨片相互碰撞发出密集的声。原本充满贪婪的无声嘶嚎,此刻全都化作了恐惧的呜咽!

这些没有理智的亡灵生物,此刻却展现出惊人的求生本能!它们蠕动着后退,虽然仍不甘心地徘徊在四周,喷吐着腥臭的泥浆气息,却再不敢踏入骷髅马首虚影笼罩的三丈范围!

危机...竟以这种方式暂时化解?

陈七童瞪大双眼,难以置信地望着悬浮在胸前的幽冥造物。那骷髅马首每个细节都纤毫毕现,连牙齿的磨损痕迹都清晰可辨。

他低头看向腰间魂佩,发现原本温润的玉质此刻正泛着妖异的绿光。难道这突如其来的守护之力,源自当初纸马残魂臣服时留下的烙印?

瘸叔的身形猛然一滞,布满皱纹的脸庞上肌肉紧绷,那双常年浑浊如深潭般的眼睛此刻却迸发出锐利的光芒,死死锁定在半空中那具骷髅马首虚影上。

他的眼神中交织着难以置信的震惊、谨慎的审视,以及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用语言准确描述的……复杂情绪。那微微颤抖的嘴角和骤然收紧的下颌线条,无不昭示着他显然认出了这道虚影背后所代表的气息来源。

那具由森森白骨构成的马首虚影在半空中持续显化了约莫半盏茶的时间,其散发出的古老威压让周围那些蠢蠢欲动的怪物纷纷退避三舍。

最终,这道震慑四方的虚影如同被无形之手拉扯般,缓缓分解成缕缕灰雾,重新被吸入那枚古朴的魂佩之中。随着虚影的消散,魂佩表面流转的幽光也逐渐黯淡,最终恢复成温润如玉的常态。

瘸叔缓缓转过布满风霜的脸庞,用那饱经沧桑的独睛深深地凝视着陈七童。

那目光中蕴含的情绪太过丰富——有探究,有深思,有犹豫,甚至还有几分难以察觉的……怀念?种种复杂的情绪交织在一起,形成了一道陈七童完全无法解读的谜题。

这位沉默寡言的老人最终还是没有开口说一个字,只是用眼神示意陈七童跟上自己的步伐。

随后他再次转过身去,拖着那条残疾的右腿,佝偻着本就弯曲的脊背,朝着荒原深处那片愈发浓重的迷雾蹒跚而行。此刻他的脚步比先前更加沉重,背影也比之前显得更加单薄而苍老,仿佛背负着某种无形的重担。

陈七童强压下心中翻涌的惊涛骇浪,快步跟上瘸叔的步伐。

他清楚地意识到,眼下暂时的安全完全是依靠魂佩的力量换来的,而这枚神秘玉佩所蕴含的能量显然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那些虎视眈眈的怪物只是暂时退却,真正的危险远未结束。

两人就在骷髅马首虚影残留的威慑气息庇护下,艰难地在怪物群中开辟出一条生路。

那些由泥浆与碎骨构成的诡异生物虽然不敢靠近,却如同附骨之疽般始终徘徊在安全距离的边缘,时不时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那声音像是无数细小的骨节在相互摩擦,又像是某种粘稠液体在缓缓蠕动。

不知经过了多少个时辰的跋涉,前方翻滚涌动的混沌迷雾似乎出现了些许变化——那灰黑色的雾气变得略微稀薄了一些。

就在这时,瘸叔突然停下了蹒跚的脚步。

他仅存的左臂缓缓抬起,枯瘦如树枝般的手指直指迷雾最深处。

陈七童顺着这个指引凝神望去,只见在灰暗与暗红交织的混沌尽头,一片庞大到超出人类认知极限的……阴影,正如同沉睡在远古时代的洪荒巨兽般,在迷雾中逐渐显露出它骇人的轮廓!

那似乎是一座……城池?

但绝非人间任何典籍记载过的城池!

构成城墙的并非寻常的砖石土木,而是无数巨大到令人窒息的、扭曲变形的、彼此虬结缠绕的……惨白色巨型骨骼!

这些骨墙高耸入云,直插灰蒙蒙的天际,其表面不断渗出暗红色的粘稠物质,仿佛永远都在流淌着尚未凝固的污血。

更令人胆寒的是,这座诡异城池的墙头上看不到任何常规的防御工事或旗帜标识,取而代之的是密密麻麻的嶙峋骨刺,这些尖锐的骨刺如同无数柄出鞘的利剑,齐刷刷地指向阴沉的天空,散发出令人不寒而栗的死寂气息与难以名状的不祥预兆。

更令人心悸的是,这座由无数森森白骨堆砌而成的城池绝非死物!

它宛如一头沉睡万年的远古凶兽正在苏醒,每一块骨骼都在发出令人牙酸的摩擦声,整座城池以一种令人窒息的缓慢节奏、沉重无比地……蠕动着!

每一次移动,都伴随着脚下这片被鲜血浸透的暗红色大地的剧烈震颤,那低沉而持续的轰鸣声,就像是远古巨兽从深渊中发出的沉重喘息,又似无数亡魂在地狱深处的痛苦呻吟!

骨城那庞大到令人绝望的轮廓在浓稠如血的迷雾中时隐时现,那些扭曲变形的骨骼构筑出令人毛骨悚然的建筑轮廓,每一处棱角都透着难以言喻的狰狞与邪恶。

一股比荒骨原上弥漫的死亡气息还要浓烈百倍的腐朽、混乱与……某种令人不安的、近乎病态的秩序感,如同实质化的黑色潮水般汹涌而来,几乎要将人的灵魂都冻结成冰!

在城池正前方,隐约可见一扇由两扇巨大到超乎想象的、布满尖锐骨刺的……某种巨型生物的肋骨构成的城门。

那些骨刺上还残留着暗红色的血迹,城门严丝合缝地紧闭着,但从那些细小的缝隙中,不断渗出令人作呕的暗红色光芒,仿佛城门后正在燃烧着永不熄灭的地狱之火。

而在城门上方那高耸入云的骨制门楣上,悬挂着两盏……足有房屋大小的、散发着诡异幽绿色光芒的……纸灯笼!

那灯笼惨白得如同死人的皮肤,由粗糙的冥纸糊成,上面还隐约可见用鲜血绘制的扭曲符文。

幽幽的绿光穿透浓雾,在黑暗中投下两道阴森的光柱,就像是某种远古巨兽冰冷的眼眸,不带一丝感情地俯视着荒骨原上这两个渺小如蝼蚁般的身影。

那……那是…… 陈七童的声音干涩得像是被砂纸磨过,巨大的震撼让他喉头发紧,几乎挤不出完整的句子。

他的双腿不受控制地颤抖着,后背早已被冷汗浸透。

瘸叔那双深不见底的眼睛死死盯着那座正在移动的恐怖骨城,那张常年不见血色的惨白面孔上依旧看不出任何表情,但若是仔细观察,就能发现他握着拐杖的手指关节已经因过度用力而发白。

在他那只深潭般的眼眸最深处,凝固着几乎化为实质的……忌惮与沉重。

他沙哑的声音,如同垂死之人最后的叹息,在这片死寂的荒原上缓缓响起:

无……回……城……

幽冥界……最深处……的流放之地……

活人……永远……不该踏足的……禁地……

也是……我们……唯一……可能……找到……出路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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