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的几天,一种诡异的平衡在傅沉渊的领地内悄然形成。
温暖仿佛真的安于现状。她大部分时间待在自己的房间里,通过那台权限受限的光脑学习下学期的课程,偶尔会花上几个小时沉浸在不同的虚拟实景世界中。她按时出现在餐厅,与傅沉渊进行着沉默而疏离的共餐。她不再表现出明显的抗拒,但也绝不多说一句话,不多看一眼,像一道安静而模糊的影子。
傅沉渊保持着他的耐心和观察。他不再像最初那样时刻用信息素或目光施加压力,甚至偶尔会离开庄园处理公务,仿佛真的给了她足够的“空间”。
但他无处不在的掌控并未松懈半分。温暖每日浏览的内容、在虚拟世界中停留的时间、甚至生理指标的细微变化,都会形成报告,无声地呈现在他的光屏上。他像研究一份复杂的项目企划书一样,分析着她的行为模式,试图从中剥离出她真实的想法。
他发现,她似乎对古地球文化,尤其是东方园林和传统手工艺格外感兴趣。她在虚拟世界中停留最久的地方,往往是复现的苏州园林或是敦煌石窟。她在光脑上查阅最多的,也是关于古法珠宝镶嵌技艺的论文和数据。
这些发现让傅沉渊感到一种奇异的满足。
仿佛通过这种方式,他正在一点点剥开她冷静的外壳,窥见内里一丝真实的喜好。他不动声色地命令下属,将更多相关的虚拟景片和数据资料开放给她,甚至让人在现实中的工作台上,添加了一些古法錾刻的工具和材料。
温暖收到这些“意外之喜”时,只是微微怔了一下,没有表现出惊喜,也没有质疑来源,只是平静地接受了,然后投入地使用起来。
这种反应让傅沉渊既满意又有些难以言喻的烦躁。她太冷静了,冷静得仿佛一切都在她预料之中,或者,她根本不在意这些“馈赠”来自何方,目的为何。
这天,傅沉渊因一个重要的跨星系会议无法返回庄园晚餐。他通过内部系统,看到温暖独自在餐厅用了餐,然后便回到了房间。
会议结束后,已是深夜。他处理完最后一份文件,下意识地调出了庄园内部的监控画面。
温暖房间的灯还亮着。
他放大画面,看到她并没有在游戏仓,也没有休息。她坐在那个新添置的工作台前,微低着头,手中拿着一种古老的錾刻工具,正对着一个金属片专注地敲打着。台灯温暖的光线勾勒出她柔和的侧脸轮廓,长睫垂下,在眼睑下方投下一小片阴影。她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专注和宁静,仿佛完全沉浸在了那个小小的世界里。
空气中似乎弥漫着一种极淡的、属于金属和油脂的气息,与她身上那清冷的雪中梅香奇异地混合在一起。
傅沉渊静静地看着这一幕,手指停留在光屏上,许久没有动作。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情绪悄然划过心底。不是占有欲,不是掌控感,而是一种……近乎于“宁静”的东西。
仿佛只是这样看着她专注做一件事,他体内那些常年喧嚣的、冰冷的、计算着一切的东西,就悄然平息了下去。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丝不适。
他习惯于掌控一切,习惯于将一切变量置于明确的目的性之下。而温暖,这个他带回来的、本该完全属于他的变量,却正在以一种他无法完全理解的方式,反过来影响着他。
她甚至什么都不需要做,只是安静地待在他的领地里,做着她自己喜欢的事情,就能让他引以为傲的自制力出现细微的裂痕。
傅沉渊关闭了监控画面,书房陷入一片黑暗。
他靠在椅背上,闭上眼,指尖按着眉心。
——变量已经开始产生涟漪。
——而他,似乎并不像自己以为的那样,完全掌控着涟漪扩散的方向。
夜色深沉,庄园内外一片寂静。
但某些东西,正在寂静中悄然改变。
自那夜之后,傅沉渊发现自己会无意识地更频繁地调出那个房间的监控画面。
并非出于怀疑或监视的目的,更像是一种……习惯。一种在冗长会议间隙、在处理完堆积如山的文件后,下意识寻求的某种宁静的锚点。
他看到她尝试用那些古老的工具制作一枚胸针,失败了好几次,却并不气馁,只是微微蹙眉,拿起新的材料重新开始。他看到她在虚拟的敦煌石窟中,仰头凝视壁画,指尖在空气中轻轻临摹飞天的裙袂。他甚至看到她某天下午窝在窗边的沙发里,抱着一本厚重的纸质书睡着了,膝上还摊着看到一半的关于古地球珐琅工艺的章节。
这些画面琐碎、平常,甚至有些枯燥。与他平日里处理的动辄影响星系贸易、能源分配的宏大事务相比,微不足道。
可偏偏就是这些微不足道的碎片,无声地侵蚀着他高度戒备的神经。
他开始期待晚餐时间。尽管餐桌上依旧沉默居多,但他会留意她今天多吃了哪道菜,会对哪道菜微微蹙眉(并在后面让厨房调整菜单)。他甚至在她某次下意识地伸手将滑落的发丝挽到耳后时,注意到她指尖有一小块新添的、被工具硌出的红痕。
一种陌生的冲动涌上心头——他想知道那会不会疼。
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他迅速掐灭。荒谬。一点微不足道的痕迹,甚至算不上伤口。
可他当晚还是让助理将一款效果极好、无色无味的修复凝胶,混在她常用的护肤品里送了过去。
温暖收到后,只是看了看那没有任何标签的小罐子,又看了看镜子里自己指尖那几乎看不见的红痕,沉默了片刻,然后拧开盖子,取了一点仔细涂抹上。
第二天晚餐时,傅沉渊的目光状似无意地扫过她的手指。痕迹几乎消失了。
他心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满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