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下旨禁绝流言的第二日，长春宫的气氛就冷得像深秋的寒潭。皇后穿着一身正红色暗纹常服，端坐在正殿的凤椅上，手里捏着一方绣着鸾鸟纹的锦帕，指尖反复摩挲着帕子的边角，眼神却冷冷地落在殿中央的素练身上。
往日里，这个时辰素练早该捧着当日的宫务册子，一一向皇后禀报——哪个宫的份例该补了、御花园的菊花该换了、嫔妃们的请安时辰该调整了，事无巨细，都由她打理得妥妥帖帖。可今日，素练只捧着一个装着皇后首饰的锦盒，垂着头站在那里，连大气都不敢喘，锦盒的边角被她攥得微微发烫。
“皇后娘娘，这是您昨日吩咐要整理的赤金镶宝石首饰，都用绒布擦干净了，您过目。”素练的声音带着几分小心翼翼，比往日低了半分，她能清晰感受到皇后的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像带着刺，扎得她后背发紧。
皇后没有接锦盒，也没有说话，只是抬了抬下巴，对旁边站着的张嬷嬷道：“张嬷嬷，你去把这些首饰收进东耳房的首饰柜里，按成色分好类，别跟旧首饰混在一起。”
张嬷嬷连忙上前接过锦盒，偷偷看了素练一眼，见她脸色发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也不敢多言，快步退了出去。殿内瞬间安静下来，只有窗外的风卷着落叶，“沙沙”地打在窗棂上，更显沉闷。
素练的心一点点沉下去——她跟着皇后二十多年，从自小在富察府邸到后宫，皇后从未让别人接手首饰整理的活计，这活儿虽琐碎，却是皇后对她信任的象征。如今把这活儿交给张嬷嬷，又把宫务册子转给了李嬷嬷，明摆着是对她生了嫌隙。
她知道，皇后定是怀疑流言与她有关。那日她私下派人去咸福宫见高曦月的事，虽做得隐秘，可长春宫到处都是皇后的眼线，说不定早就被皇后知晓了。加上之前西偏殿的蜜蜡手串，皇后对她的疑心，怕是早已积成了疙瘩。
“素练，”皇后终于开口，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往后你就专心打理本宫的衣物首饰，宫务上的事，有李嬷嬷和张嬷嬷盯着，你不用管了。”
素练的身子猛地一僵，指尖瞬间冰凉，她连忙屈膝跪下，额头抵着冰凉的青砖：“娘娘，奴婢……奴婢知错了，可流言真的不是奴婢散布的！奴婢对娘娘忠心耿耿，绝不敢做任何挑拨离间的事！”
“起来吧。”皇后没有看她，目光落在凤椅扶手上的雕花上，“本宫没说你错了，只是觉得你近日心神不宁，打理宫务容易出错，让你歇一歇，也是为你好。”
这话听着是体恤，实则是敲打。素练知道，再辩解只会让皇后更反感，只能默默起身，垂着头站在一旁，眼眶却悄悄红了——她跟着皇后这么多年，鞍前马后，帮着皇后处理了多少棘手的事，甚至为了皇后，不惜得罪高曦月、暗中打压嫔妃，如今却落得个被猜忌、被架空的下场，心中的委屈像潮水般涌上来，却连哭都不敢。
接下来的几日，素练彻底成了长春宫的“闲人”。每日辰时，她准时去西偏殿整理皇后的衣物，将常服、礼服按季节分类挂好，用檀木熏香熏得香香的；午时过后，就坐在小偏房里擦拭首饰，每一件首饰都用细软的绒布反复擦，直到泛出光泽。可就算她做得再细致，皇后也很少跟她说话，有时两人在殿内遇见，皇后也只是淡淡瞥她一眼，便转身走开。
有一次，李嬷嬷拿着宫务册子向皇后禀报，说启祥宫需要加派两个有经验的接生嬷嬷，皇后想都没想就准了，还特意叮嘱“要挑手脚麻利、嘴严的”。素练站在旁边，想插一句“臣妾认识两个经验丰富的嬷嬷”，话到嘴边，见皇后根本没看她，又硬生生咽了回去。她清楚，自己已经彻底失去了参与这些“重要事”的资格。
这些动静，全被金玉妍安插在长春宫附近的眼线看在眼里，一五一十地禀报给了张全。张全揣着消息，快步来到启祥宫，见金玉妍正靠在软榻上，由澜翠帮着揉腿——随着临盆日子临近，金玉妍的肚子越来越大，双腿时常发肿，每日都要揉上半个时辰才能缓解。
“娘娘，长春宫那边有新动静了。”张全躬身行礼，语气带着几分恭敬，“皇后娘娘把宫务都交给了李嬷嬷和张嬷嬷，只让素练整理衣物首饰，连嫔妃请安的时辰安排，都不让素练插手了。素练这些日子做事格外小心，可皇后对她还是冷冷的，两人很少说话。”
金玉妍闭着眼睛，感受着澜翠轻柔的力道，嘴角勾起一抹不易察觉的浅笑：“素练失势，对咱们来说是天大的好事。”她缓缓睁开眼，眼神清亮，“素练是皇后最得力的臂膀，不仅清楚皇后的所有心思，还能帮着皇后暗中调度人手、散布消息。如今她被架空，皇后就像少了一只手，往后再想暗中算计咱们也没那么容易了。”
澜翠停下揉腿的动作，递上一杯温温的红枣茶：“主儿说得是！之前素练总帮着皇后拦着永璋见皇上，还暗中克扣钟粹宫的份例，如今她失了势，纯妃娘娘和三阿哥也能松口气了。”
“不过也不能掉以轻心。”金玉妍接过红枣茶，轻轻喝了一口，语气沉了沉，“素练跟着皇后这么多年，不会甘心就这么失势，说不定会想办法挽回皇后的信任；还有高曦月，她与素练私下有往来，素练失势，她肯定也坐不住。”
金玉妍的话音刚落，张全又补充道：“娘娘说得对。咱们安插在咸福宫的眼线也传来消息，高曦月这几日在宫里发了好几次脾气，昨日还砸了一整套青花瓷茶具，骂骂咧咧的，像是气极了。”
果不其然，此时的咸福宫，正乱作一团。地上散落着不少青花瓷的碎片，有的还沾着没倒干净的茶水，空气中弥漫着一股瓷器破碎后的土腥味。几个小宫女缩着身子站在墙角，头垂得低低的，连指尖都在发抖。
高曦月穿着一身玫红色宫装，坐在铺着软垫的椅子上，胸口剧烈起伏着，手里捏着一个茶盏，猛地摔在地上，“啪”的一声，茶盏碎成了好几瓣。“废物！都是废物！”她厉声呵斥，声音带着几分尖利，“本以为借着流言能扳倒金玉妍，没想到不仅没伤她分毫，还让素练那个蠢货失了势，连带着本宫都被皇后怀疑！”
茉心连忙上前，递上一方锦帕：“娘娘息怒，仔细气坏了身子。素练失势是她自己不中用，跟娘娘没关系，皇后就算怀疑，也拿不出证据。”
“拿不出证据又怎样？”高曦月一把挥开锦帕，眼神里满是怨毒，“如今金玉妍有太后和皇上护着，肚子里还揣着龙裔，连皇后都奈何不了她！素练失了势，本宫在后宫连个能搭话的盟友都没有，往后想动金玉妍，更是难如登天！”
她顿了顿，手指紧紧攥着椅子扶手，指节泛白：“可金玉妍也别得意！就算素练失势，就算皇后怀疑本宫，本宫也不会放过她！等她生下孩子，身子最虚的时候，本宫定要让她和那个孽种，付出代价！”
这些话，一字不落地通过眼线传到了金玉妍耳中。澜翠听完，脸色瞬间沉了下来：“娘娘，高曦月这是狗急跳墙了！她连‘等您生娃后动手’的话都敢说，咱们可得多加小心，千万别让她有机可乘！”
金玉妍摸了摸微微隆起的小腹，能清晰感受到腹中胎儿的胎动，像是在回应她的担忧，她的眼神瞬间变得坚定：“你立刻去告诉张全，让他加派人手盯着咸福宫，盯紧了茉心——她是高曦月的左膀右臂，高曦月要做什么，定会让她去办。”
她仔细叮嘱：“重点盯三样事：一是茉心有没有以‘采买药材’‘探望家人’为由出宫，接触宫外的人；二是咸福宫小厨房有没有购买可疑的药材，尤其是那些能让人腹痛、昏迷的；三是高曦月有没有私下联系其他嫔妃，想拉拢人手对付咱们。一旦有任何异动，不管大小，都要第一时间禀报我，半点都不能耽误。”
“是，奴婢这就去办！”澜翠不敢耽搁，转身就去找张全传达吩咐。
随着临盆日子越来越近，启祥宫也变得愈发忙碌。离预产期只剩半个月时，金玉妍的肚子已经大得像个圆滚滚的冬瓜，行动格外不便，连从软榻上起身，都需要澜翠和张嬷嬷两人搀扶。每日清晨，她只能在庭院里慢走一小圈，就不得不回到殿内休息。
太医院的李太医成了启祥宫的“常客”，每日辰时准时过来复诊。他总是背着一个深棕色的药箱。诊脉时，李太医会先让宫女端来一盆温水，洗净双手，再将软垫铺在金玉妍的腕上，指尖轻轻搭在脉博处，神色凝重地诊上一刻钟。
“娘娘脉象平稳有力，胎儿的心跳也很规律，发育得十分良好。”每次诊完脉，李太医都会笑着禀报，“娘娘只需安心待产，保持心情舒畅，少食辛辣油腻的食物，定能顺利生产。”他还会特意留下一包安胎药的药方，叮嘱澜翠“每日一剂，用文火慢熬，熬好后先用银针试过再给娘娘服用”。
殿内的储物间里，早已堆满了待产的物件。澜翠和张嬷嬷提前一个月就开始准备：二十套婴儿的小衣裳，有淡红、淡蓝、淡黄三种颜色，料子都是最柔软的杭绸，边角都缝得圆圆的，怕磨到婴儿娇嫩的皮肤；十床小襁褓，有厚有薄，厚的用了蚕丝棉，薄的用了细纱布，上面都绣着小小的麒麟、凤凰纹样，寓意吉祥；生产时需要的药材也备得足足的，艾草、益母草、人参片，都用瓷瓶装好，贴好标签，放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张全则加强了启祥宫的守卫，在宫门口加派了两个心腹太监，殿外的走廊上、庭院的拐角处，都安排了可靠的宫女太监巡逻。凡是要进入启祥宫的人，不管是送份例的、传消息的，都要先经过盘问，确认身份无误后才能放行；陌生的宫女太监想靠近内殿，更是难如登天。
纯妃和如懿也时常派人送来补品和祝福。纯妃送来的是永璋亲手熬的红枣莲子羹，红枣炖得软糯，甜而不腻，还附了一张永璋写的小纸条，上面歪歪扭扭地写着“祝嘉嫔娘娘和小弟弟平安”；如懿送来的是一匹上好的蜀锦，颜色是淡淡的天蓝色，说是给婴儿做小被子用，还特意派来一个有三十年接生经验的嬷嬷，帮着启祥宫打理待产事宜。
这日午后，阳光透过雕花窗棂，洒在软榻上，暖洋洋的。金玉妍靠在软榻上，澜翠帮她轻轻按摩着腰腹，缓解孕期的酸痛。她伸出手，轻轻抚摸着腹中的胎儿，能感受到小家伙在里面轻轻踢了踢她的手心，力道不大，却格外清晰。
“小家伙倒是活泼。”金玉妍嘴角露出温柔的笑意，眼神里满是期待，“还有半个月，就能见到他了。”
澜翠笑着道：“看娘娘这肚子的形状，定是个健康的小阿哥。等小阿哥出生，有皇上和太后疼着，有娘娘护着，往后在宫里定能顺顺利利的。”
金玉妍点点头，眼神变得愈发坚定：“是啊，只要他平安出生，我在后宫的地位就会更稳。往后，我再也不用像从前那样，处处看别人的脸色，处处提防别人的算计。我要让他在安稳的环境里长大，让他成为一个有学识、有担当的人，不被后宫的争斗所累。”
殿外，巡逻的宫女太监脚步轻快，小厨房传来熬药的香气，一切都在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金玉妍知道，接下来的半个月，是最关键的时刻，她必须打起十二分的精神，护住腹中的孩子，等待着新生命降临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