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耀祖与王富贵面面相觑,一时竟有些哭笑不得。
这突如其来的挑战书,下得真是毫无道理,却又符合那少爷唯我独尊的性子。
然而,到了下午的课上,两人便真切地感受到了这位县令孙子的实力。
徐夫子提出的问题渐深,姚宗胜不再沉默,开始频频发言。
他引经据典之娴熟,见解之新颖,思路之敏捷,远超过乙班绝大多数学生,甚至连甲班的一些优秀学子恐怕也有所不及。
他的口音带着一点苏杭一带特有的软糯,但言辞却犀利精准,每每语出,都能引来同窗们惊叹的目光。
果然不愧是来自文风鼎盛、教育水平远超本地的苏杭地区!众人心下暗叹,这插班生,确实厉害得紧!
陈耀祖的面色也渐渐凝重起来。
他能感觉到,姚宗胜的学识储备和反应速度,目前的自己确实难以匹敌。
对方显然受过极其系统且高水平的教导,视野开阔,基础扎实。
一股强烈的危机感在陈耀祖心中油然而生。
他第一次如此清晰地意识到,天赋和努力固然重要,但缺乏顶级的资源和环境,想要脱颖而出,竟是这般困难。
要知道对方的身份也不过是一个县令之孙,所拥有的资源也是有限制的。
就已经达到了如此地步,那么像那种更高阶层的世家子弟,他又如何去追赶呢。
陈耀祖只觉得,读书读的越多,接触的人越多,他就越渺小。
眼前的姚宗胜,就像一面镜子,照出了他自身的不足,也映出了横亘在前路上的、无形的差距。
学堂窗外的秋风拂过,带来些许凉意。
陈耀祖握紧了手中的书卷,目光变得愈发坚定。
挑战已然来临,他唯有更加奋勉,方能在这条并不平坦的求学之路上,走得更远。
乙班第一的名头或许虚妄,但超越自我、步步向前,却是实实在在的目标。
再加上陈耀祖,在读书这方面他自认为不比任何人差。
他与姚宗胜之间,一场无形的较量,已然悄然拉开了序幕。
暮色渐浓,学堂散学的钟声余韵未绝,大多数同窗已如归巢的雀鸟般欢快地离去。
然而,乙班后排的四个身影却依旧留了下来,这几乎成了近月余来的常态。
自姚宗胜加入后,徐夫子那间弥漫着墨香与书卷气的书房里,开小灶的弟子便从三人增至了四人。
这姚宗胜,性子确是别扭到了极点。
他像一只误入鸭群的白鹤,总带着与生俱来的疏离与矜傲。
除了因学业而被徐夫子安排在一处,他几乎不屑于与王富贵和潘仁有任何多余的交流。
他的目光偶尔会掠过他们,那眼神清澈却冰冷,仿佛在看某种无关紧要的摆设。
唯独对陈耀祖,他的态度复杂难明。
那是一种掺杂着竞争、警惕,以及一丝极不情愿的认可的别扭关注。
实在是因为陈耀祖在学业上“咬”他咬得太紧!
虽然“乙班第一”的名头至今仍稳稳挂在他姚宗胜的名下,但两人课业文章上的差距,往往仅在毫厘之间。
更让姚宗胜如鲠在喉的是,偶尔徐夫子考教一些偏重实务或需要奇巧思路的题目时。
陈耀祖那家伙竟能异军突起,反压他一头,将他挤到第二的位置上去!
这段时间的乙班课堂,俨然成了这两人没有硝烟的战场。
徐夫子每有提问,底下学子们的目光便会不由自主地在陈耀祖与姚宗胜之间逡巡,期待着他们的应对,比较着他们的高下。
空气里仿佛都弥漫着一种无形的紧张感,每一次精彩的作答都能引来压抑的低叹,每一次微小的失误也让人扼腕。
面对这般情景,端坐讲台的徐夫子却是乐见其闻,捋须微笑。
学子之间有竞争,有危机感,方能激发出更大的潜能。
他深谙此道——无论何等生灵,久处安逸必失其锐气。
科举之道,更是千军万马过独木桥,优胜劣汰,残酷无比。
有此二子相互砥砺,于他们自身,于整个乙班的学风,皆是幸事。
为了能在这场无声的较量中不落下风,陈耀祖几乎是拼尽了全力。
每日下午,他雷打不动地先在徐夫子的书房受教一个时辰。
待夫子离去,潘仁和姚宗胜他们也各自回去后,他往往仍会留在那满室书香之中,就着窗外渐次昏暗的天光,或是点燃一盏油灯,继续埋首苦读,一待便是三个多时辰。
当然王富贵也是非常讲义气,这种时刻,也未缺席。
常常是管理学堂杂务的徐伯看不过眼,怕他俩熬坏了眼睛、饿坏了身子。
几次三番前来催促,陈耀祖他俩这才恍然惊觉时辰已晚,依依不舍地合上书卷。
陈耀祖也不再满足于徐夫子书房里的藏书。
偶尔休沐日,他会拉上王富贵一同去县里的书肆。
以往他来,目标明确,买了所需的笔墨纸砚或特定书籍便走。
如今,却会在那排排书架间流连,翻阅那些市面上常见的典籍。
然而,不过半月,他便发现,书肆之书多为大路货色,内容浅显,体系也杂。
远不及徐夫子精心收集的藏书有深度,更无法与姚宗胜口中偶尔提及的那些世家秘藏珍本相比。
于是,他转换了思路。
一次回家时,他鼓起勇气向爹娘开口,要了一笔“巨款”,然后径直去了书肆,精心挑选了三十多份历年科举考试的试卷汇编。
题海战术,这本就是他最为熟悉和擅长的路径。
透过这些泛黄的纸页,他能最直接地触摸到科考的温度与脉搏,揣摩其中的规律与玄机。
徐夫子自然早已发觉自家这位得意弟子开始沉迷于研习科考旧题。
他并未出声阻拦,只是目光中多了几分了然与更深沉的期待。
他执教多年,班上这些孩子的资质心性,他早已看得分明。
谁适合科举正途,谁又只需识得几个字便足矣,他心中自有一本明账。
若问这学堂之中,未来谁最有希望蟾宫折桂,那“陈耀祖”三个字,必是首选。
这日午后,小憩时分,王富贵一脸神秘兮兮地将陈耀祖拉到学堂后的老槐树下,胖乎乎的脸上是按捺不住的得意。
他小心翼翼地环顾四周,这才从怀中掏出一本用蓝布仔细包裹的书册,献宝似的递到陈耀祖面前。
“耀祖兄,快看!这可是我阿爷托了关系,花重金才从府城弄来的!”
王富贵压低声音,仿佛在透露一个天大的秘密,“据说是某位致仕老翰林读书时的批注心得,上面密密麻麻全是真知灼见!”
陈耀祖一听,双眼瞬间亮了起来,如同看到了稀世珍宝。
他接过书,指尖都能感受到那份沉甸甸的价值。
王富贵嘿嘿一笑,搂住他的肩膀:“咱俩谁跟谁?
有福同享!书,咱俩一块看!不过……嘿嘿,你回头可得把你做的笔记借我瞅瞅,你的笔记比书上的批注还清楚哩!”
“这是自然!小事一桩!”陈耀祖忙不迭地点头答应。
王富贵自从与他交好,受他影响,也养成了勤记笔记的习惯,深知“好记性不如烂笔头”的道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