星宫之人离去后的第五日，青冥山表面平静如常。
护山大阵依旧维持着中阶运转模式，既不显得过分紧张，也保持着基本的警惕。山门外围的巡逻弟子增加了一组，由石坚亲自带队，每日三次巡查周边五十里范围。归元殿内，墨辰忙于修复阵法枢纽的次级节点，同时开始规划在山门东西两侧增设两座辅助阵塔的方案。
韩立则大部分时间待在静室中。
并非闭关，而是整理思绪，推演局势。
静室中央，一方青玉案几上摊开着一张雷鸣大陆东北域的简略舆图，上面标注着青冥山、坠龙涧、以及周边数个已知势力的大致方位。韩立手持一枚玉简，目光沉静，指尖偶尔在舆图上轻点。
“星宫据点主要集中在‘天星城’及周边三大仙坊，距离青冥山直线距离超过八万里，中间隔着‘瘴雾森林’和‘赤岩山脉’两处险地。赵元戟能如此快找来，必是动用了某种远距离传送或追踪秘术。”韩立低声自语，“星宫在雷鸣大陆的势力渗透程度，比预想的要深。”
他放下玉简，取过另一枚黑色玉简。这是胡勇通过秘密渠道传来的最新情报，内容经过特殊加密，唯有韩立以特定神识波动才能解读。
玉简中信息不多，但条条关键:
其一，万影阁在雷鸣大陆的活动据点已确认有三处，分别位于“黑沙城”、“鬼哭渊坊市”以及“百炼山脉深处”。其中黑沙城据点规模最大，疑似有金仙境坐镇。
其二，约半月前，即坠龙涧事件发生前后，万影阁各据点均有异常人员调动，多名擅长潜行、追踪的骨干修士离开据点，去向不明。
其三，万影阁近期在暗市高价收购与“上古冥道”、“轮回秘术”、“空间裂隙稳定材料”相关的物品或情报，尤其是关于“幽冥殿”线索的悬赏，已开至天价。
其四，三日前，有一支疑似万影阁的小队出现在距离青冥山约三百里外的“落凤坡”，逗留半日后悄然离去。落凤坡并无珍稀资源，唯一特殊之处是相传上古时期曾有真凤在此坠落，残留微弱空间波动。
韩立将玉简收起，指尖在舆图上“落凤坡”位置轻轻一按。
“三百里……这个距离，若以金仙境神识全力探查，已能隐约感知到青冥山护山大阵的存在。”他眼中闪过一丝冷光，“万影阁果然已经盯上这里了。是赵坤泄露了信息，还是他们自有追踪手段？”
无论是哪种可能，都不是好消息。
沉思片刻，韩立取出一枚空白玉简，神识沉入其中，留下数道指令:
一、命胡勇继续潜伏，重点查探万影阁与星宫之间是否存在隐秘联系，尤其是赵坤遇袭后双方的接触情况。
二、启动三日前布下的“隐线”——这是韩立以从坠龙涧所得部分冥煞之气炼制的特殊傀儡虫，共计九只，被悄然释放在青冥山外围百里范围。此虫气息与幽冥之物相似，极难被察觉，可缓慢移动并记录周围环境及修士气息。一旦有异常气息接近，韩立便能通过主虫感知。
三、加强山门内部排查。所有弟子、执事需重新登记修为进展、功法特性及近期行踪，由墨辰负责核查，石坚协助。非常时期，宁可繁琐，不可疏漏。
四、南宫婉暂代宗主之位，处理日常事务，韩立需外出一趟。
刻完指令，韩立将玉简交给守在静室外的执事弟子，吩咐立刻送往墨辰处。
一个时辰后，墨辰、南宫婉、石坚齐聚归元殿偏厅。
“宗主，您要外出？”墨辰看完玉简内容，面色凝重，“此时外出，是否太过冒险？星宫与万影阁皆在暗中窥伺，若被他们察觉……”
“正因他们在暗处窥伺，我才需出去一趟。”韩立平静道，“被动防守终究不是长久之计。青冥山需要更多信息，也需要建立更广的人脉网络。坐守山中，只会越来越闭塞。”
“夫君要去何处？”南宫婉轻声问道，眼中带着关切。
“先去一趟‘流云坊市’。”韩立道，“那是距离青冥山最近的中型仙坊，约一千二百里。坊市主人‘流云仙子’是真仙境后期修士，虽不属任何大宗，但在本地人脉颇广，消息灵通。我以采购修复材料、打探资源行情为由前往，合情合理。”
“流云坊市……”墨辰沉吟，“确实是个合适的选择。坊市规矩森严，禁止私斗，相对安全。且流云仙子为人圆滑，从不轻易得罪任何一方，是个八面玲珑的人物。若能与她建立联系，对宗门未来发展确有裨益。”
“但此行风险仍存。”石坚沉声道，“途中这千里路途，若有埋伏……”
“所以我不会单独前往。”韩立看向墨辰，“墨长老，你随我同行。你对本地地理、势力分布更熟悉，且精通阵道与傀儡之术，若遇变故，可互为援手。”
墨辰肃然拱手:“属下领命。”
“山门便交给婉儿和石坚了。”韩立看向二人，“我离开期间，护山大阵维持现状，若无紧急情况，不必提升至最高等级，以免打草惊蛇。日常事务按部就班，若有异常，以保全宗门弟子为首要，必要时可舍弃部分外围区域，收缩防线固守主峰。”
“夫君放心，我会守好山门。”南宫婉坚定点头。
石坚也重重抱拳:“宗主放心，石坚在，山门在！”
韩立微微颔首，不再多言。
当日傍晚，韩立与墨辰悄然离开青冥山。
两人并未驾驭遁光招摇过市，而是各自施展隐匿身法，借着暮色与山林掩护，朝着东南方向的流云坊市潜行。韩立身法飘忽，如清风过隙，墨辰则催动一件可融入环境的“木隐袍”，气息与周围林木几乎融为一体。
行出约三百里，天色彻底暗下。
夜空中无月，星辰稀疏，山林间笼罩着一层薄薄的雾气。这种雾气在雷鸣大陆颇为常见，蕴含微弱雷霆之力，对神识有一定干扰。
韩立忽然停下脚步，抬手示意墨辰止步。
“宗主？”墨辰以传音询问。
韩立没有回答，只是目光投向左侧一片漆黑的山坳。他胸口的暗金莲台微微一动，永恒心火传来一丝极细微的波动——那里有某种隐匿的监视法阵被触动的残留痕迹，虽然已被小心抹去，但仍逃不过对能量异常敏感的永恒心火感知。
“有人在此设伏监视过，时间不超过六个时辰。”韩立传音道，“法阵布置手法精妙，若非我功法特殊，几乎难以察觉。”
墨辰神色一凛，悄然放出三只拳头大小、形如甲虫的侦查傀儡。傀儡无声飞入山坳，片刻后返回，反馈信息:山坳内空无一人，但地面有轻微灵力残留，符合短时间布置并撤除法阵的痕迹。
“是万影阁的人？”墨辰皱眉。
“或是星宫，亦或是其他势力。”韩立目光扫过周围，“看来青冥山周围的眼线，比我们预想的还多。继续前行，但路线稍作调整。”
两人改变方向，绕开那片山坳，转而向西行进约五十里，再折向东南。这一绕，多走了百余里路，但避开了至少三处可能被监视的区域——韩立凭借永恒心火的敏锐感知，以及强大的神识探查，总能提前发现异常。
如此谨慎行进了大半夜，天色将明时，两人已抵达距离流云坊市不足二百里的一处山谷。
山谷中有一条溪流，水声潺潺。韩立与墨辰在溪边暂歇，准备天亮后再进入坊市——流云坊市有规矩，日出开市，日落闭市，夜间阵法全开，禁止出入。
“宗主，您看那里。”墨辰忽然指向溪流上游。
韩立顺着他所指方向望去，只见约百丈外的溪畔岩石上，坐着一名身着素白道袍的老者。老者须发皆白，面容清癯，正持着一根青竹鱼竿垂钓。溪水中并无鱼影，他却钓得专注，仿佛真在等待鱼儿上钩。
更让韩立注意的是，老者周身气息浑然天成，与周围环境完美交融，若非肉眼看见，几乎感知不到他的存在。这种境界，绝非寻常真仙所能达到。
“至少是真仙境巅峰，甚至可能是金仙。”韩立心中判断，面上却不动声色，朝墨辰微微摇头，示意不必打扰。
然而那老者却似有所感，转过头来，朝两人所在方向微微一笑。
“两位道友，夜行辛苦，不妨过来歇歇脚。老朽壶中尚有清茶，可解疲乏。”
声音温和，清晰传入耳中，仿佛就在身侧说话。
韩立与墨辰对视一眼。对方既然开口邀请，若不过去，反而显得心虚。
“前辈相邀，晚辈岂敢不从。”韩立拱手回应，带着墨辰走向溪畔。
走近后，韩立才看清老者面容。老者双目澄澈，瞳孔深处似有星辉流转，持竿的手指修长白皙，无一丝老态。他身旁摆着一套简单的茶具，红泥小炉上煨着一壶茶，茶香清雅，闻之令人心神宁静。
“坐。”老者指了指对面的两块圆石，目光在韩立身上多停留了一瞬，眼中闪过一丝讶色，随即恢复平静。
韩立与墨辰依言坐下。
“老朽道号‘溪云’，一介散修，常在此处垂钓静心。”老者一边斟茶，一边自我介绍，“看二位行色，应是前往流云坊市？”
“前辈慧眼。”韩立接过茶杯，茶水温热，香气沁人，“晚辈韩立，这是敝宗长老墨辰。确是要去流云坊市采购些物资。”
“青冥山韩宗主，老朽久闻了。”溪云真人微微一笑。
韩立心中微凛。对方一语道破他的身份，显然并非偶遇。
“前辈认识晚辈？”韩立神色不变，抿了一口茶。茶水入喉，化作一股温和灵力散入四肢百骸，竟有舒缓疲劳、凝神静气之效，绝非寻常灵茶。
“青冥山新任宗主，以真仙境后期修为，硬接星宫赵坤一掌而从容退走，此事虽未广传，但该知道的人，都已经知道了。”溪云真人放下茶杯，目光坦然，“老朽与流云仙子有些交情，前日去坊市拜访时，听她提及近日可能有贵客到访，故而猜到了几分。”
原来如此。韩立心中稍定，看来对方至少不是星宫或万影阁之人。
“让前辈见笑了。当日不过侥幸。”韩立谦道。
“侥幸？”溪云真人摇头轻笑，“赵坤那小子，虽然脾性不佳，但一身‘烈阳真罡’已修至第七重，等闲真仙境巅峰也不敢硬接其全力一掌。韩宗主能以真仙境后期修为接下，这份实力，这份胆魄，可不是侥幸二字能概括的。”
他顿了顿，又道:“况且，老朽观韩宗主气息沉凝，道基稳固，周身隐隐有阴阳调和、生生不息之象，显然所修功法极为玄妙。这等传承，即便放在中央仙域，也非寻常宗门可比。”
韩立心中警惕更甚。这溪云真人眼光毒辣，寥寥数语，几乎点破了他功法核心特性。
“前辈过誉了。晚辈不过是得了些先师遗泽，自己摸索修炼，谈不上什么玄妙传承。”韩立滴水不漏地回应。
溪云真人也不深究，话锋一转:“韩宗主此去流云坊市，除了采购物资，想必也有打听消息之意吧？”
“确实。”韩立坦然承认，“青冥山初立，对周边局势了解有限，需要多掌握些信息。”
“那老朽便多嘴说几句。”溪云真人神色微肃，“近日雷鸣大陆东北域，暗流涌动。星宫巡查力度加大，万影阁活动频繁，几个本土大宗也动作频频。据老朽所知，至少有四方势力在寻找某样东西。”
“何物？”韩立问道。
“确切是什么，老朽也不清楚。”溪云真人摇头，“只知与上古‘幽冥殿’有关。传闻幽冥殿曾是统御诸天阴冥之道的无上势力，后在仙古大战中崩灭，其传承与宝藏散落各方。近日有迹象表明，幽冥殿的一处重要分殿遗迹，可能就在雷鸣大陆某处将现世。”
幽冥殿！
韩立心中一震。这与万影阁高价收购相关情报的信息吻合，也与坠龙涧出现的冥煞之心、九幽摄魂草等冥道至宝隐隐关联。
“前辈可知具体方位？”墨辰忍不住问道。
“若知道，老朽早就去碰碰运气了。”溪云真人苦笑，“如今各方都在暗中搜寻，但都未有确切线索。唯一可以肯定的是，那处遗迹的开启，需要特定的‘钥匙’或‘引物’。万影阁、星宫，乃至一些隐世家族，都在寻找此类物品。”
钥匙？引物？
韩立脑海中闪过轮回殿、掌天瓶的影像，但很快压下。此事关系太大，绝不能泄露半分。
“多谢前辈告知这些。”韩立郑重拱手，“不知前辈为何愿意提点晚辈？”
溪云真人看着韩立，沉默片刻，缓缓道:“两个原因。其一，老朽与流云仙子交好，而她对你颇为欣赏，认为你是可结交之人。其二……”
他目光深邃:“老朽曾欠‘时空殿’一位故人一个人情。观韩宗主身上，有时空法则的微弱痕迹，虽隐晦至极，但老朽修炼的‘星衍术’对时空波动异常敏感，故能察觉一二。时空殿已沉寂多年，你能得此传承，便是缘分。”
时空法则！时空殿！
韩立心中掀起波澜。这是他最大的秘密之一，竟被对方一语点破！虽然溪云真人误以为他得了时空殿传承，但这份眼力，已堪称恐怖。
“前辈……”韩立一时不知如何回应。
“不必紧张。”溪云真人摆摆手，“老朽并无恶意，也不会追问你的机缘。只是提醒你一句:时空之道，玄奥无穷，但也因果深重。你既踏上此道，未来必会卷入诸多纷争。好生修炼，谨慎行事。”
说罢，他收起鱼竿，起身道:“天快亮了，流云坊市即将开市。老朽也该离去了。韩宗主，你我今日之遇，便算结个善缘。日后若有需要，可持此符到流云坊市‘听雨轩’，自然有人联系老朽。”
他取出一枚青色玉符，递给韩立。玉符温润，正面刻有云纹，背面是一道简约的星图。
韩立双手接过:“多谢前辈。”
溪云真人点点头，身形渐渐淡去，如云雾消散，不留丝毫痕迹。
韩立与墨辰在原地静立良久。
“宗主，这位溪云前辈……”墨辰欲言又止。
“深不可测。”韩立将玉符小心收起，“至少是金仙境中期，甚至更高。他所说的‘星衍术’，恐怕是某种推演天机的大神通。他能看出我有时空法则痕迹，其他人未必不能。日后需更加小心。”
“那幽冥殿遗迹之事……”
“此事牵连太大，我们暂时不必主动掺和。”韩立沉吟道，“但需密切关注各方动向。若遗迹真的现世，必会引发腥风血雨，青冥山身处此地，难以完全避开。提前掌握信息，方能早做打算。”
东方天际泛起鱼肚白，晨光初露。
韩立望向流云坊市方向:“走吧，该办正事了。”
两人身形再动，融入渐亮的晨光中。
而就在他们离去后不久，溪畔虚空微微波动，溪云真人的身影重新浮现。
他望着韩立离去的方向，眼神复杂，低声自语:
“时空波动，阴阳调和，还有那隐晦却精纯的永恒道韵……此子身上，竟同时汇聚了三种至高法则的雏形。仙古之后，再无这般人物出现。大劫将起，应劫之人已现。只是不知，是福是祸……”
他抬头望向苍穹，眼中星辉流转，仿佛看穿了层层迷雾，见到了某些常人不可见的轨迹。
许久，他轻叹一声，身形彻底消散。
山谷恢复宁静，唯有溪水潺潺，流向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