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药圃星图引鸽来
药圃的竹篱笆上，新缠上的海风藤正抽出嫩芽，卷须试探着勾住青蒿的秸秆。阿里蹲在畦边，用竹片小心翼翼地把银白土培到青蒿根部，土粒沾在叶片上，被阳光晒得发亮，像撒了层碎钻。
“阿荔，把那筐发酵好的塘泥抬过来。”他头也不抬地喊，声音被晨露打湿，带着点黏糊的暖意。昨夜新到的江南塘泥裹着水腥气，混着银白土特有的清冽，在畦埂上堆出小小的山，引得几只蜜蜂嗡嗡地盘旋——它们总把银白土的粉末当成花粉，凑过去才发现上当，却又舍不得那股草木混合的异香，绕着土堆打转转。
阿荔抱着藤筐过来，辫子上别着的野菊被晃得直颤：“阿里哥你看，这塘泥里有好多细沙，是不是苏娘师姐特意掺的海沙？”她捏起一撮泥，指间漏下的沙粒闪着细碎的光，“和上次西洋商队带来的珊瑚砂很像呢。”
“多半是。”阿里用木耙把塘泥与银白土拌匀，土块被耙齿碾得粉碎，“苏娘师姐说过，海风藤的根须喜欢带点咸涩的土，就像渔民总爱往酒里撒把海盐，说这样才够劲。”
正说着，篱笆外突然传来翅膀扑棱的声音，一群白鸽落在青蒿架上，正是苏娘的信鸽。它们歪着头啄食叶片上的银白粉末，嗉囊鼓鼓的，其中一只脚爪上绑着卷桑皮纸，纸上用靛蓝染料画着幅奇怪的图：一艘搁浅的木船，船底长着丛回生草，草叶间缠着条海带，海带末端坠着颗星星。
“这是……求救信？”阿荔解下纸卷，眉头拧成个结，“船搁浅了，回生草缠住船底，还带着星星……”
阿里接过纸卷，指尖抚过海带的纹路——那纹路里藏着极细的刻痕，像塞北兽骨上的星图。他忽然想起石头寄来的兽骨拓片，忙转身往藏经阁跑，木耙在地上拖出道浅浅的沟，银白土被带起，在空中画出道闪亮的弧线。
藏经阁的樟木箱里，果然藏着新到的拓片。阿里把桑皮纸铺在拓片上，用朱砂笔沿着星痕勾勒，两图重合的瞬间，海带末端的星星正好落在北斗七星的斗柄处，而回生草的根须，竟与拓片上某道暗纹严丝合缝，像把钥匙插进了锁孔。
“是星象坐标！”阿里眼睛一亮，“苏娘师姐的船在‘斗柄指北’的位置搁浅了，回生草缠住船底，说明船身漏水，需要带回生草熬的黏合剂补漏，海带坠着星星，是说涨潮时水会漫过星图标记的礁石，得在退潮前赶到！”
阿荔已经在打包药箱：“我带追风丸和生肌散，你带银白土粉末和回生草膏，我们去码头借船！”
药圃里的青蒿被风拂得沙沙响，叶片上的银白粉末簌簌落下，沾在信鸽的羽毛上。领头的白鸽突然振翅飞起，在两人头顶盘旋三圈，朝着东南方飞去——那里是入海口的方向，晨雾中隐约可见桅杆的影子。
码头的老船工正蹲在船头补渔网，见两人扛着药箱跑来，直起腰笑道：“你们是叶馆主的徒弟吧？苏娘姑娘的船确实搁在青屿礁，昨夜涨潮时被暗流推过去的，船底撞了个洞，她让信鸽带信，说船上的黏合剂不够用了。”
“我们带了回生草膏！”阿荔举着陶罐喊，罐口飘出股浓郁的草药香，是用回生草汁混合蜂蜡熬的，黏度比西洋胶水还强。
木船破开晨雾，船桨搅起的浪花里，浮着许多细小的银白颗粒——是信鸽翅膀抖落的银白土粉末，在阳光下像群游动的星子。阿里站在船头，望着远处青屿礁上飘起的炊烟，忽然明白苏娘为何画海带坠星：那处礁石在退潮时会露出尖锐的岩层，涨潮时却被海水淹没，只有熟悉星象的人，才知道该在“斗柄指北”时趁退潮抢修。
船刚靠礁，就见苏娘蹲在船尾，正用碎布堵住漏洞，见他们来，眼睛一亮：“可算来了！这船底的缝，普通黏合剂根本堵不住，海风一刮就开裂。”
阿荔把回生草膏递过去：“试试这个，石头师兄说塞北的牧民补帐篷都用它，零下三十度都冻不开。”
膏体抹在船底，接触海水的瞬间竟泛起层淡绿色的泡沫，泡沫消退后，裂缝就被牢牢封住，连木纹里都渗进了草药香。苏娘用指甲抠了抠，惊讶道：“比西洋的树脂还牢！”
“里面掺了银白土粉末，”阿里蹲在礁石上，用树枝画出星图，“这礁盘在星图上是‘危宿’的位置，每到子夜，斗柄会指向这里，海水会退到最低，那时候补船最安全。”
苏娘笑着点头，从船舱里抱出个藤筐：“我就知道你们能看懂星图。看，这是江南新收的桑葚，泡了梅酒，给叶馆主和石头师兄带的。”藤筐里还躺着封信，是用桑皮纸写的，上面画着株长在银白土里的青蒿，根须扎在塘泥里，枝叶却朝着北斗的方向，旁边注着：“此草南土北栽，需借塞北星象为引，方得药性醇厚。”
返航时，信鸽们落在船舷上，啄食着阿荔撒的银白土碎末。阿里望着翅膀上沾着粉末的鸽子，忽然觉得，这些鸽子和他们一样，都是在传递医道的种子啊——从江南的塘泥到塞北的兽骨，从西洋的玻璃片到中原的桑皮纸，只要药香不断，医道的星图就永远亮着。
船入港口时，朝阳正好跃出海面，把海水染成金红色。阿荔指着远处的藏经阁，那里的窗棂已经透出微光，叶馆主一定又在案前批注新的药方了。而药圃里的青蒿，在银白土与塘泥的滋养下，新叶正迎着阳光舒展，叶尖的银白粉末，像沾了点晨曦的星子，闪闪烁烁，仿佛在说：医道的路，从来都在脚下，在风中，在每一颗跨越山海的种子里。
老船工摇着橹，嘴里哼起了新编的渔歌：“银土掺塘泥哟，青蒿出奇迹哟；北星引南药哟，医道不分西东哟……”歌声混着海浪声，随着木船的涟漪，一圈圈荡向远方，像在为那些奔波在路上的药引、信笺和种子，轻轻打着节拍。
藏经阁的窗台上，叶璃刚写完“银白土与塘泥配伍对青蒿药性的影响”，笔尖的朱砂滴落在纸上，晕开个小小的红点，像颗被晨露润透的朱砂痣。她拿起苏娘寄来的桑葚，一颗一颗扔进酿着山海酒的陶瓮，酒液泛起细密的泡沫，带着江南的甜、塞北的烈、西洋的清，在瓮底慢慢沉淀，像所有相遇的医道智慧，在光阴里，酿成独一无二的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