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头焚粮成功的消息,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朔风城军民压抑已久的斗志。
尽管饥饿依旧,尽管城墙残破,但希望的火种已然复燃。
凌薇趁热打铁,亲自巡视城防,所到之处,迎接她的不再是绝望的眼神,而是灼热的目光与震天的“死战”之声。
然而,凌薇心中并无多少轻松。
焚粮虽妙,却只是疥癣之疾,未能伤及南军根本。
皇甫英很快就能从后方调集新的粮草,而朔风城的存粮,已不足七日。
时间,依然站在南军那边。
破局的关键,依然在于李严,在于能否撬动朝廷那看似沉默实则暗流汹涌的力量。
钦差行辕内,李严度过了此生最难熬的一个夜晚。
凌薇的信,字字如刀,剖开了他一直以来试图回避的现实。
冯保与藩镇勾结,边镇重臣被围,朝廷坐视不理……这哪还是什么朝廷纲纪?分明是自毁长城的取死之道!
他想起自己寒窗苦读,金榜题名时的抱负;想起离京前,杨廷鹤首辅那意味深长的嘱托;更想起这几日在朔风城所见——凌薇麾下将士的悍勇,北疆百姓对安定生活的渴望,以及……城破之后可能发生的惨剧。
是继续明哲保身,遵循那早已腐朽的“规矩”,眼睁睁看着忠良覆灭,边镇崩坏?
还是赌上自己的前程乃至性命,去搏一个拨乱反正、青史留名的机会?
天光微亮时,李严眼中最后一丝犹豫终于散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他铺开信纸,研墨挥毫,不再使用官方奏表的格式,而是以门生向座师求助的私人信件口吻,但内容却比任何奏章都更加犀利、直指核心。
信中,他详细陈述了北疆所见:凌薇御狄之功,新政安民之效,以及冯保勾结镇南王、派遣幽冥阁行刺、围困朔风城的铁证!
他痛陈藩镇坐大、阉宦乱政之祸,断言若朝廷再不出面制止,不仅北疆不保,各地藩镇必将群起效仿,届时天下崩裂,覆水难收!
他恳请杨廷鹤以首辅之尊,联合朝中清流,立即采取行动,或施压冯保,或请旨申饬镇南王,或设法派遣援军,无论如何,必须打破朔风僵局!
这封信,几乎赌上了他的一切。
若杨廷鹤不愿插手,或行动失败,他李严必将被冯保视为死敌,前途尽毁。
信写好后,他用火漆密封,唤来绝对心腹,沉声道:“此信,关系重大,关乎国运!你持我钦差令牌,伪装成商旅,不惜一切代价,务必亲手交到杨阁老手中!记住,是亲手!”
“大人放心!属下万死不辞!”心腹将信贴身藏好,重重磕头,随即悄然离去。
做完这一切,李严仿佛被抽空了力气,瘫坐在太师椅上,额角渗出细密的冷汗。
他知道,自己已经踏上了无法回头的独木桥。
几乎在李严密信送出的同时,凌薇也开始了她的第二步棋。
她并未将希望完全寄托于远水解渴的朝廷。
她要让皇甫英,感受到来自另一面的压力。
“侯三,我们散布的消息,效果如何?”
“回谷主,经由商队和流民之口,‘朝廷已与北疆密约,欲借北疆之手削弱镇南王’,以及‘北狄新汗勃鲁对镇南王擅自出兵甚为不满’等消息,已在南军下层和一些小股部队中流传,军心已有浮动迹象。”
“不够。”凌薇摇头,“需要更直接、更致命的‘证据’。”
她沉吟片刻,眼中闪过一丝冷光:“让我们的人,想办法‘传’几封‘狄人信使’的密信到南军手中。信的内容嘛……就写勃鲁质问皇甫英为何擅自撕毁‘共分北疆’的密约,独自动兵,并索要巨额‘补偿’。语气要嚣张,要符合狄人一贯的作风。”
“另外,”她补充道,“找机会,让南军的斥候,‘偶然’发现几处疑似狄人游骑活动的痕迹,但不要接触,留下马粪、蹄印即可。”
她要给多疑的皇甫英心里,种下一根刺!
一根关于背后盟友是否可靠的毒刺!
这一招,果然奏效了。
当那几封伪造的、言辞粗鲁充满威胁的“狄人密信”,以及发现狄人游骑踪迹的消息,接连传到皇甫英案头时,这位世子殿下的脸色变得异常难看。
“勃鲁……他这是什么意思?”皇甫英盯着那粗劣羊皮纸上的字迹,心中惊疑不定。
他与勃鲁确实有过一些私下接触,但所谓“共分北疆”不过是互相利用的空头支票。
如今勃鲁刚在凌薇手上吃了大亏,难道是想趁机敲诈?还是说……凌薇已经和勃鲁达成了什么协议?
毕竟,风鸣谷三万偏师被全歼,勃鲁却迟迟没有报复动作,这本就蹊跷!
怀疑的种子一旦种下,便会迅速生根发芽。
皇甫英开始重新审视眼前的战局。
强攻伤亡太大,困守又恐生变,若此时背后的狄人再有什么异动……
他第一次感到,这场看似胜券在握的战争,变得有些棘手了。
就在皇甫英疑神疑鬼、进退维谷之际,一场真正的风暴,终于在帝京炸响!
李严的密信,历经艰险,终于送到了杨廷鹤手中。
这位老谋深算的首辅看完信后,在书房内独自坐了整整一个时辰,随后,他动用了自己积累多年的政治力量。
次日早朝,不等冯保党羽发难,数名御史言官突然联名上奏,弹劾司礼监掌印太监冯保“结交藩镇,构陷边臣,意图不轨”!
奏章中虽未直接提及朔风城战事,但所列冯保与镇南王往来、插手北疆军务等事,证据确凿,言辞激烈,如同在平静的湖面投下巨石!
冯保又惊又怒,极力辩解,称此为污蔑。
然而,杨廷鹤一派的官员纷纷附议,要求彻查。
朝堂之上,原本平衡的格局被瞬间打破,清流与阉党的斗争彻底白热化!
虽然由于太后的偏袒,未能立刻将冯保下狱,但这场突如其来的风暴,极大地牵制了冯保的精力,让他难以再像之前那样,毫无顾忌地支持镇南王。
更重要的是,朝廷对待北疆和镇南王的态度,因为这场风波,开始出现了微妙的、公开的争议。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迅速传开。
当“朝廷震动,冯保被弹劾”的消息,经由各种隐秘渠道传到朔风城和南军大营时,产生的效果是爆炸性的!
朔风城内,军民欢欣鼓舞,仿佛看到了乌云背后的曙光!
“朝廷终于要管了!”
“冯阉倒台了!看南蛮子还怎么嚣张!”
而南军大营内,则是一片哗然与不安。
冯保是他们在朝中的最大奥援,如今自身难保,是否会影响到对他们的支持?
军心浮动,将领疑虑,连皇甫英也感到了巨大的压力。
凌薇站在城头,听着城内外的喧嚣,望着南方似乎有些混乱的南军营寨,她知道,自己等待的变数,终于来了!
李严这步棋,她走对了!
朝廷这潭死水,终于被她搅动了!
现在,是时候给犹豫不决的皇甫英,送上最后一根压倒骆驼的稻草了!
“传令全军,饱餐一顿!今夜,随我出城——夜袭!”